第083章 得不償失
榮程昱帶著人匆匆折回巷子裏,臨進門前還是忍不住又回頭往巷子外麵看了一眼,眼神莫名晦暗。
管家順著他的視線也跟著看過去一眼,低聲提醒道:“國公爺?”
榮程昱這才收回了目光,甩袖進了門。
侍衛們也都魚貫而入,大門在身後沉重的撞上,隔絕了外麵凜冽的北風。
榮程昱盯著被侍衛抬進來的那具屍體略一沉吟,然後就對自己心腹的侍衛首領吩咐道:“去辦吧!”
不管這侍衛是誰的人,就算關係到了朝局不宜公開,但至少——
他自己私底下也要查問清楚的。
“是,國公爺!”那侍衛首領應了,一揮手,便叫人抬著那屍首往前院走去。
榮程昱站在原地,看了兩眼,然後才轉身回了自己的住處。
即使延陵君出麵調解了此事,他的臉色也一直堵很難看,陰鬱無比的仿佛隨時都要滴下水來。
“國公爺,先擦把臉吧!”管家跟著他進了屋子,用熱水濕了一方帕子遞給他。
用熱氣騰騰的帕子覆麵蒸了一會兒,在外麵被凍的整張僵硬了臉皮才感覺舒服了些,榮程昱的神色卻還是絲毫不見緩和。
管家把帕子掛回了盆架上,見他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就走過去道:“國公爺是在為大公子的事情心煩嗎?說起來,他自幼就不常在您的身邊,彼此間的祖孫情分生疏也有情可原。可再怎麽說也都是一家人,大公子又不是糊塗的,隻就今天這事兒——他最後也怎麽都得要站在您這邊的,不是嗎?”
要不是延陵君出麵,褚潯陽是一定不會把人交出來的。
“是嗎?”榮程昱聞言,臉上卻不見半點的欣慰之色,反而冷笑了一聲道:“不見得吧!”
“國公爺——”管家愣了一愣,困惑不解的看著他。
榮程昱煩躁的皺了眉頭,“這個孩子和他父親是一路的脾氣,你當他是真的會被誰壓服的嗎?今天他之所以會出麵,無非就是怕事情一旦鬧起來會,會波及到他的婚事。你說他是向著我的?倒不如說他是一心一意,全都為了自己的這門婚事。”
這一點,管家自然也是知道,也不知道還要說什麽,正在哀聲歎氣的時候,就聽到院子裏有動靜。
“國公爺!”片刻之後,外麵開始有人焦躁不安的拍門。
榮程昱的心頭一緊。
管家也是一愣,緊張的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主仆兩個對望一眼,竟是齊齊愣了片刻方才回神,管家趕忙過去開門,卻是那侍衛頭領滿麵急色的站在門外。
“怎麽了?”管家問道:“國公爺交給你的事——”
必定是榮程昱交代下去的事情辦的不順利了。
“出了點問題!”那侍衛道,臉上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於還透著幾分慌亂,卻是支支吾吾半天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候榮程昱已經從屋子裏走了出來,道:“到底怎麽了?”
“國公爺您吩咐帶回來的那個侍衛的屍首——”那侍衛頭領道,說著卻是欲言又止,最後一咬牙道:“國公爺還是親自過去看看吧!”
那屍首都被帶回來了,還能出什麽問題?
榮程昱的心裏卻是莫名一緊,直接大步跨出門去。
侍衛頭領引著他去到前院的一間耳房裏,不知道什麽原因,那屋子裏點了七八展的油燈,將屋子裏的光線照射的很有些反常,刺的人眼睛極不舒服。
因為不知道帶回來的屍首到底會牽扯出什麽人,下頭的人辦事也很謹慎,這屋子裏並沒有外人。
屍體橫倒在屋子中央的地麵上,旁邊守著的卻是榮程昱從鎮國公府帶出來的一名醫者。
“王大夫?你怎麽在這裏?”榮程昱皺眉道。
“國公爺您先看看這個!”王大夫還不及答話,那侍衛頭領已經急躁的上前掀開屍體上麵蓋著的一方白布。
榮程昱狐疑的上前看了一眼,不由的臉色鐵青。
“啊?!”管家則是驚呼一聲,麵色惶恐的連忙後退兩步,直接往旁邊掉過頭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白布底下,那屍體的整張臉空卻竟然已經在這短短一刻鍾不到的功夫裏完全潰爛,血肉模糊,鮮血淋漓,恐怖異常,隻看一眼,就叫人覺得胃裏翻騰,幾欲作嘔。
榮程昱年輕的時候也是跟隨自己的父親上過戰場的,算是有些見識,見到這副場麵也險些失態,過了一會兒才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道:“怎麽會這樣?”
“屬下也不清楚。”那侍衛頭領道,硬著頭皮把白布又拉過去,蓋住了那副慘不忍睹的畫麵,然後才能稍稍穩定了情緒道:“剛才屬下遵從國公爺的吩咐,直接將屍體帶來了這裏,想要找人辨認,把他帶進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可是隻離開片刻的功夫,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這院子裏都是妥實的人在看守,也沒見到有可疑人等進出,國公爺——”
這樣冷的天,這人也不過才剛死了個把時辰,就算是屍首潰爛,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旁邊的王大夫也是百思不解,白著一張臉道:“小的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難道是這人提前服毒所致嗎?若說是他的主子怕他事情失敗之後暴露身份而提前采取舉措,這也是可能的。”
榮程昱冷著臉,一聲不吭,渾身上下去卻都浮動著一股子明顯的怒意來,隻是一直沒有發作罷了。
那侍衛首領察言觀色,悄悄對王大夫使了個眼色。
王大夫會意,拱手施了一禮就先行退了出去。
房門打開又合上,外麵的北風立刻就灌進來,吹的屋子裏所有的燈火都明滅不定的一晃。
榮程昱這才冷著臉開口道:“這侍衛的事——還沒來得及查清?”
“屬下已經找下頭的人問了,都說是不熟!”那侍衛頭領汗顏道:“國公爺您是知道的,此次隨行的欽差儀仗,是從禦林軍,步兵衙門和驍騎營三方麵分散出的人,資料上顯示,此人是驍騎營出身,他被帶回來的時候臉就已傷了,現在就隻有幾個人能大致的描述出他的長相,但據說沒什麽特點,隻憑這點模糊的印象,怕是——後麵再要追查下去也很困難了。”
會被派出來做這件事的人,一定是平時隱藏至深的密探,本來就算抓住了活口,想要順藤摸瓜的查找線索都不容易,更別提現在還是個連臉都認不出來的死人了。
“這樣看來,線索這便算是斷了!”管家歎了口氣,遺憾說道。
蕭澄昱似是氣的不輕,又沉默了許久沒吭聲,這時候才略一揮手。
“是,國公爺!”那侍衛頭領會意,又招呼了兩個人進來,將那具屍體抬出去處理。
榮程昱卻是站在這間屋子裏,遲遲沒有離開。
管家還在那裏苦思冥想,總覺得這事兒就跟撞鬼了一樣,邪門的很,卻忽聽得榮程昱冷風說道:“你現在還會覺得那小子是和我一條心的嗎?”
管家一愣,反應了一下才狐疑的脫口道:“國公爺是指——大公子嗎?”
“哼!”榮程昱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卻是沒有回答,甩袖就走。
管家聽的雲裏霧裏,仔細的又回想了一遍,頓時就勃然變色,整張臉如是死人一樣,沒有半分的表情顏色,趕緊又追了出去。
榮程昱不說,他根本就不會注意到,可是分明——
將那侍衛的屍首交接過來之前,大公子很不合時宜的看了那人的臉。
“國公爺,會不會是您多想了?”管家猛地打了個寒戰,小跑著出門追上榮程昱,不可思議道:“當時的情形小的看的分明,大公子是看了那屍體一眼不假,可當時他兩手空空,也就那麽一瞬間,該是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有所作為的吧?”
事情說來雖是匪夷所思,但是到了延陵君那裏,卻就未必解釋不通了。
“那也得看他是誰了!”榮程昱冷冷說道。
管家又再絞盡腦汁的想了一想,這才恍然大悟,眼中神情一半畏懼一半驚慌,驚訝的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是了,延陵君師從鬼先生延陵壽,雖然他們每人見識過延陵壽的本事,但據說那可是個閻王怕的人物,生死人肉白骨不在話下,更別說是不動聲色間將一個死人變成白骨了。
“可是——”一直到重新回了榮程昱的住處,管家才又回過神來,焦慮道:“那大公子他這究竟是什麽意思?背後的人暗中施展,明擺著就是要破壞掉他的婚事的,都已經拿到把柄了,他又為什麽從中破壞,不讓把那人揪出來。”
“隻怕他不是不想把人揪出來,隻是不想叫我知道罷了。”榮程昱道,單手用力的扣緊桌子一角。
那個小子,就這麽掐斷了他手中線索,實在是可惡至極,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拿他當長輩來看,表麵上說是給了他一個人情,卻叫他吃了這樣的暗虧。
這個人要回來等同於沒要,還得要承了褚潯陽的情。
真是得不償失。
“國公爺——”管家遲疑著,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去安慰他,隻能道:“大公子也許就隻是一片好意也不一定,畢竟牽扯到朝廷,沒準還要卷進皇子們的大位之爭裏頭去,事情到此為止也未嚐不是件好事的。”
至少也可以不必得罪人了。
管家說著,卻是小心翼翼的,幾乎不敢去看榮程昱的臉,心中更是遺憾不已——
就算鎮國公府還不準備排隊,可這一次,如果能拿住這一條的把柄,那麽將來等到皇子們爭位到了白熱化的狀態的時候,就大有用處了,用作投誠的信物或者自保的籌碼,都是再好不過的。
偏偏——
一切都被榮烈給攪和了。
驛館之內又驚天動地的折騰了一番,彼時外麵褚潯陽三人也剛好散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延陵君握了褚潯陽的手。
兩個人都在雪地裏站了半天,誰的手上也不比誰更多一點溫度。
褚潯陽皺了眉頭,仰頭映著雪光去看他的臉,腳下卻是沒動。
“怎麽了?”延陵君微微一笑。
“沒什麽!”褚潯陽道,看著這風雪連綿的鬼天地,還是先把將要出口的話給咽了下去,道:“我不用你送,不過你住哪裏?前段時間陳老說是趁亂離京,回烈焰穀去看望鬼先生了,你還住他那裏嗎?”
延陵君不甚在意的撇撇嘴,回頭又看了眼身後的驛館。
褚潯陽了然,不悅的皺了眉頭,想了想,還是把手指從他掌中試著退出來道:“那你進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一個多月沒見,才剛見麵你就急著趕我走?”延陵君自是不肯鬆手的,更加用力的將她的手指攥住。
映紫帶著大部分的人馬押解疤麵人進宮去了,青蘿極有顏色的早就帶著剩下來的幾個人躲到稍遠地方的街口那裏去了。
延陵君戀戀不舍的低頭看了眼她被凍的微微發紅的指頭,想了想才是略有艱難的做下了一個決定道:“要不——我還是去師伯那裏吧!”
“算了,來日方長,明天再見就是了。”褚潯陽再度催促道:“你是今晚連夜進城的的吧,連日裏的趕路也辛苦的很,先回去歇著吧,我還要趕回宮裏去,處理點事情。”
最近這段時間,他的體寒之症雖然是被壓製的差不多了,但是畢竟還是沒有根除,萬一再被引發一次,那就真的麻煩了。
延陵君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心裏頭暖意洋洋的,就更舍不得放開她的手。
“來!”風雪一直未停,他就拽了褚潯陽的手,將她拉到了巷子裏躲避。
“做什麽?那麵牆壁裏頭可全部都是南華的眼線。”褚潯陽笑道,不過卻沒有掙脫。
延陵君將她藏到那一麵牆壁的陰影裏,用自己的身體隔絕了外界的風雪,方才壓低了臉孔在她冰冷的唇上啄了一下道:“久不見你,就是有再多的理由——你就這樣,見麵了就一直的催促我走嗎?”
“來日方長——”褚潯陽道,接觸之下,覺得他的唇似乎比她的還要冰冷幾分,就著便蹭了兩下,模糊不清道:“鎮國公應該在等著你有話要說的,你不是才跟我說要把表麵上的功夫做足了嗎?”
延陵君的手指蹭上她的臉頰,兩個人的呼吸在冰天雪地裏纏繞的難舍難分,雖然巷子外麵還是風雪交加,但是眼前的這一小片空間裏卻仿佛是瞬間幻化成了暖意融融的春天。
延陵君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又溫存的磨蹭了許久不願意退開。
說來也是奇怪,都是一樣風雪交加的天氣,這會兒兩人靠在一處,前後不久的功夫,倒是再不覺得冷,臉上別彼此的氣息烘的暖融融的一片。
“要不——還是去我師伯那裏吧?”斟酌許久,最後延陵君還是再度開口。
褚潯陽笑了一聲,覺得他這顛三倒四的實在不夠幹脆,就還能雙手壓在他胸口,將他往後推開了一點,稍稍正色道:“再怎麽說以後也是要和他住在同一屋簷下的,有些問題,還是趁早解決的好,你也別磨蹭了,快去吧。”
榮程昱這人,其實並不像是表麵看上去的那樣好應付的,不過延陵君卻也沒黑夜褚潯陽細說遲疑片刻,就還是有些戀戀不舍的又啄了下她的唇,然後才往後推開,替她整理好身上大氅,道:“你快回去吧!”
“嗯!”褚潯陽點頭,也沒和他計較的太多,轉身出了巷子,回頭見他還站在你來沒動,就又忍不住一笑,然後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快步往前迎上青蘿他們。
延陵君一直站在巷子口,直到目送他們那一行人離開了,方才轉身往巷子深處走去。
褚潯陽惦記著疤麵人的事情,直接就帶著自己的人馬回了宮裏,宮門處映紫果然帶人等在那裏。
“怎麽樣了?還順利嗎?”褚潯陽問道。、
“人已經交給太子殿下了,殿下吩咐奴婢在此等候,說是公主回來了就去見他。”映紫道。
褚潯陽直接沒下馬,直奔了皇宮東北角的慎刑司,才到大門口,正要迎著裏麵褚琪楓行色匆匆的走出來。
“哥哥!”褚潯陽趕忙奔過去。
“回來了?”褚琪楓道,臉上神色凝重。
“都解決了嗎?”褚潯陽道,往他身後看了一眼,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都招了!”褚琪楓道,眼角突然飛起一抹森涼的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