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寒霆一邁入茶館,便見二樓看台上坐著一位婦人,正津津有味地聽著評彈。

他眸光輕閃,邁步上樓,對著婦人輕喚一聲,“媽。”

“來了?坐。”

母子二人的對話十分簡單隨意。

待他入座,小廝倒上茶水便悄沒聲地退下,段寒霆抿了口茶,對段夫人道:“都到了家門口,怎麽不進去?”

段夫人眉心微蹙,“我不願意見他。”

這個“他”指的是誰,兩個人自然心知肚明。

段寒霆看了母親一眼,嘴角微壓,淡淡道:“您總這麽躲著,也不是辦法。”

“不然呢?”

段夫人臉上劃過一抹譏誚,“我讓他休了我?”

段寒霆對上母親的眼眸,像是若有其事地沉思了一下,“這年頭,可以辦離婚,比較體麵。”

“臭小子。”

段夫人輕拍了兒子腦袋一下,嗔道:“你想造反啊?”

段寒霆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我剛剛去見了榮音。”

段夫人突然一句話,讓段寒霆臉上的笑容一頓,他抬起頭來,雙眸無聲地劃過兩道暗芒,轉而消逝,變得嚴肅起來,“您沒把她怎麽樣吧?”

“瞧你這個緊張的樣子。”

段夫人將兒子的變化盡收眼底,心裏悄然輕歎,知道他是動了真格的,嘴角微撇,“我要是真把她怎麽樣,你是不是還不認我這個母親了?”

“那倒不至於,隻不過您這輩子抱不了孫子就是了。”

段寒霆淡淡威脅。

段夫人氣得恨不得再一巴掌拍過去,被段寒霆輕笑著躲開,母子倆拌嘴是日常,不會真因為這個傷感情。

“嗬,還敢威脅你老娘了?”

段寒霆收起笑容,目光堅定地看著段夫人,“媽,榮音是我看上的人,您別為難她。”

段夫人微眯眼睛,“是單純的喜歡,還是已經愛上了?”

“愛。”

“非她不娶?”

“對,非她不娶。”

段寒霆這幾個字,說的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段夫人心弦一震,緩了緩情緒,沉聲道:“你可想清楚了,婚姻並非兒戲,不能隻圖一時歡愉。娶了人家,就要對她的一生負責,且要負責到底。”

“我知道。”段寒霆點頭。

段夫人想起剛剛和榮音經曆的一番唇槍舌戰,笑著搖頭,“榮音那丫頭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娶了她,有你好受的。”

這話聽著像諷刺,可段寒霆知道,這是母親誇獎一個人的方式。

段寒霆輕笑,“甘之如飴。”

段夫人見兒子這個樣子,知道他這次是動了真心了,心裏也蠻欣慰的,“行吧,既然認定了就早點把這門婚事定下來,我讓人準備一下,上門提親。”

“不。”

段寒霆拒絕了,對上母親詫異的目光,他薄唇輕挑,“我親自去。”

***

榮淑兜兜轉轉醒過來,睜開眼睛便看到了榮音。

她穿著一身白大褂,沒有戴口罩,秀麗的麵容堪堪暴露在她的眼皮底下,讓榮淑在看到的那一瞬,條件反射性地蹙緊了眉。

“誰讓你露出臉來的?”

在醫院她是醫生,榮音是護士,也隻有在上手術台的時候她才有資格穿上她的白大褂,暫時代替自己給病人做手術。

現在她就這樣穿著醫生的製服堂而皇之地站在這裏,不就暴露身份了嗎?

榮音聽著這聲質問,不由覺得好笑,“都到了這個時候,大小姐還想著李代桃僵呢?心夠大的。”

到了這個時候……

榮淑翻身坐起,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和自己身上的病號服,適才想起來她是剛剛從手術台上下來,第一時間便低下頭,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腹。

似乎,還是老樣子,並沒有變得平坦。

孩子……

“孩子保住了。”

榮音像是讀懂了她的內心,第一時間做了解答,繼而在一旁坐下,淡淡道:“不必謝我。”

榮淑心裏“咯噔”一聲,竟然真的保住了!

父親那一腳,踹的那麽狠,流了那麽多血,她以為這孩子怎麽也就沒了,還私懷慶幸來著,說到底就是個野.種,實在沒有必要把它留下來。

可是,孩子居然還在……

榮淑不淡定了,倏然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著榮音,“謝你?我恨不得殺了你!你是故意的,你是想讓這個孩子留下,好徹底毀了我和少帥的婚事!”

段家那樣的家庭,怎麽也不可能接受一個懷了身孕的兒媳婦,更何況這孩子,還是別人的。

想到這裏,榮淑簡直萬念俱灰,心裏僅存的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她盯著榮音,眼底掩藏不住的陰鷙,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毀掉我嗎?別做夢了。這孩子既然在我的肚子裏,就由我來處置,我想留就留,不想留隨時都可以把他打掉,你以為你能一直救下去?”

榮音聽著榮淑的威脅,覺得還真是應了“一孕傻三年”這句話,這女人是不是腦子有坑啊?

“榮大小姐,你似乎搞錯了什麽,這孩子是你的,不是我的,你要不要留它跟我半點關係也沒有,我之所以保它不過是出於醫生的職業道德,不忍心看著一個幼小的生命死在我手裏而已。你拿這個孩子反過來要挾我,會不會太搞笑了?”

榮音嗤笑一聲,滿臉不屑,“再說,少帥已經聲明和你退婚了,這孩子留與不留,少帥都不會娶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賤.人!”

榮淑被戳中傷口,怒不可遏地指著榮音,“都是你害的我!我掐死你——”

說著就掀開被子撲過來,榮音往後一撤身子,讓她撲了個空,狼狽地趴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疼得直咧嘴,好半天沒能爬起來。

“你若不做這些醃臢事,沒人害的了你。”

榮音淡淡如是,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大姐,人總是要學會長大的。你也該嚐一嚐,沒有阿娘庇護,是什麽樣的滋味了。”

腦海中浮現出榮淑從小到大欺負過她的種種畫麵,榮音涼薄一笑,轉身離開。

榮淑趴伏在地上,看著榮音穿著白大褂的俏麗背影,恨得咬牙切齒,“你個小賤.人,把這身衣服脫下來,這是我的!”

榮音腳步一頓,微轉過身,垂眸漠然道:“這本來就是我的,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不該是她的她從來不貪,該是她的,她分毫不讓,通通都會搶回來。

……

榮音剛剛走出病房,迎麵便撞見了一個衣著華麗的貴婦,火燒火燎地往這邊跑來。

“哪個病房?是這兒嗎?”

她麵露焦急,問著跟在她身後的蓮兒。

蓮兒應了聲“是這兒”,遠遠朝榮音眨了下眼睛,榮音便打量了婦人一眼,看這樣子,八成是方紹倫的母親,方太太了。

方太被引領著到了病房,見榮淑趴在地上,誤以為她又要對肚子裏的孩子不利,嚇得斷喝一聲,“住手!”

榮淑正要掙紮著起來,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喝驚得一顫,抬起頭來,就看到了方太,沒待反應過來,臉上就被重重掌摑了一巴掌,打得她一懵。

“下.賤東西!勾.引我兒子,把他害成那個樣子,居然還要打掉他的孩子,天底下怎麽會有你這種惡心又惡毒的女人?”

方太目眥欲裂,板著臉命令身後的女傭,“你們,把她給我扶到**綁起來!”

待女傭們上前將人扶起,她又補充一句,“哎,當心她的肚子!”

榮音靠在門外,聽著方太喋喋不休的叫罵聲,口口聲聲指責榮淑害了她的寶貝兒子,榮淑不服氣辯了幾句,被她甩了好幾個耳光,隻聽啪啪的響。

聽得解氣,榮音早就聽說方太彪悍,如今榮淑碰上她可算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了。

從病房離開,榮音低聲問:“方紹倫怎麽樣了?”

蓮兒搖搖頭,“不怎麽好,我去的時候正鬧呢。聽說他那裏被傷了,以後都不能人.道了,原本談好的婚事也吹了,唉,好慘一男的。”

榮音淡淡哂笑,心裏隻道活該,敢和少帥搶女人,留他一條命都算是便宜了他,如今這般,恐怕是生不如死。

不過如此一來,方家就更不會允許榮淑將她肚子裏的孩子打掉,畢竟這是方紹倫留下的唯一血脈了。

隻不過,方家會讓榮淑順順利利地嫁過去嗎,不見得。

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