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深宅
三更天後,一個黑影兒潛入紫藤軒內,“姑娘,老奴按著姑娘吩咐
的回了太太的話,太太看著倒是未必起了疑心。”周奶娘在玉妍的閨房
內低聲回稟了太太如何逼問那真玉鸞的下落,玉妍聽著,唇角冷冷地勾
起,那眼中流露出一絲憤恨,一絲傷心。周奶娘回罷了話兒,垂手侍立
聽候吩咐。玉妍拿手纏著粉綢兒裏衣的帶子,麵上陰晴不定,緊咬了
唇,良久歎息出聲。“罷了!奶娘,你受了委屈了,瞧瞧這傷,怕是要
幾天才得好。”“姑娘,奴婢不打緊,隻是…”
玉妍抬頭看周奶娘,“姑娘,為何不告訴太太您從未見過那玉鸞也
就罷了,太太何等精明,必會想到三姨娘的,如此費了一番周折,一旦
露了馬腳,這幾年積下的好兒可全都沒了,姑娘的親事,終究要太太做
主不是?”玉妍盯著周奶娘瞧了又瞧,卻以手掩唇笑了出來,“奶娘心
慈,萬事想替妍兒尋個妥帖,卻不知,哪裏能有什麽妥帖呢?太太雖精
明,這些年下來,別人不知道,咱們卻是明白的,太太最是個顧前顧不
了後,心事多,忘性大,偏還眼界狹小,凡事看不到兩裏地遠的性子,
姨娘在信中說了,玉鸞必不能留在周府,否則終究會讓太太得了去,
可姨娘也深怕一旦給太太知曉我將玉鸞給了姨娘,太太從此與我離心離
德,紫藤軒從此便無一日安寧了,姨娘的苦心,我又怎麽不知曉呢,姨
娘在信中也如奶娘所言,要我裝作根本不知曉玉鸞的事兒,就當作從未
見過這玉鸞,讓太太自去疑猜,我也反複思量了此計,省力倒是省力,
可用到太太身上,卻是險的。”
“我說未見過這玉鸞倒是容易,卻怕太太一時間根本疑不到三姨娘身上
去,畢竟已經九年時光,太太心中想必將三姨娘淡忘得差不多了,三姨
娘深知太太的性子,已在信中告知於我,太太此人陰狠有餘,謀算不
足,最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無知婦人。”
太太自來沒當我是她親生的孩兒,若此番幹脆告訴了太太我這兒沒有
玉鸞,依著太太,怕是必不信的。非但不信,還要疑心於我。畢竟這些
年,我在這府裏也是頂著個嫡出的名頭,前些年無人理會於我,那是因
著我年紀尚小,如今卻又不同了,四姐議親過後,便是我的婚事了,此
時有那麽一兩個在太太跟前出不了頭,又恰巧得著這消息的拿著這個貼
上來攀附於我怕也是有的。
太太這麽一想,首當其衝,這紫藤軒眾人便一刻也容不得了。太太隻
消找個由頭,翻檢整個玉庭沁芳還不是小事一樁?翻檢不出東西,太太
怎肯罷休,心裏頭起了急,越發要坐實了猜疑,這紫藤軒便是那窩贓之
地,眼中鐵釘。如此,太太一想到或許我已知曉江家這門親事的來龍去
脈故而才將那玉鸞有意藏了起來,心裏豈不是如貓抓一般?咱們這位太
太可不是吃素的,這內院兒多年來均在太太掌中握著,尋個由頭發落紫
藤軒眾人,再將太太的心腹多派來些個,與梁媽媽裏應外合,怕是必要
鬧得雞犬不寧。反倒要就此撕破了臉麵,傷了這許多年的情分。奶娘也
是知曉的,梁媽媽雖是太太派來的,隻因舊年玉妍無意中借了些銀兩給
她救了她那小兒子的命,自此梁媽媽待玉妍便忠心耿耿起來,倘若再來
幾個太太的心腹之人,難保梁媽媽不投了舊主,這紫藤軒豈不是又要日
日讓人用眼睛盯著?這日子還怎麽過下去?”
玉妍這裏咬緊了唇雙目含愁,太太那裏卻也在老爺跟前提著三姨娘,
“月娘怎麽都是妾身娘家的妹子,如今她為了謙哥兒,玉芬兩個在祖宅
這麽些年,也實屬不易。不若趁著大爺娶親,四丫頭定親的好時候,讓
沈媽媽去探望她一番,也把這喜訊帶了給她,再把七丫頭的畫像帶一幅
與她瞧瞧,當年妾身一心為著哥兒和姐兒的性命,迫不得已阻了她們娘
兒倆的緣分,月娘離開周府時曾明言,今生不踏進府門半步,隻要我們
待玉妍如己出,她便踏踏實實守著祖宅,給謙哥兒和玉芬守著根本。老
爺,您瞧,事隔多年,如今自然不好告知小七兒這些陳年舊事,讓月娘
看看七丫頭如今出落得越發好了,也是全了她生了七丫頭一回的緣
分。”太太斟酌著跟老爺吹著枕邊風兒,老爺隻閉了眼不語。太太不好
相迫,心下卻急得火上了房。若不是當年老爺舍不得她,臨別派了兩房
老爺的心腹忠仆隨著月娘回了湖南老家,如今想派沈媽媽去將那玉鸞拿
回來,也不必如此畏手畏腳。一時間,太太真是覺著牙根兒都癢癢,都
是月娘當年使詐,如今才讓自己兩頭作難,跟江家那邊要想轍拖延過定
禮的時日,湖南那邊兒還不知曉是個什麽情形,沈媽媽並周總管回去,
能否順利帶回玉鸞,當年還真是小看了這月娘了,竟有著不輸男兒的長
遠打算。
“她們姐妹易嫁之事,始終都是虧待了七丫頭的,沈媽媽去祖宅,除
了小七十二歲生辰的畫像,再帶上一樣兒小七做的針線,把四丫頭生辰
那日她們姐妹結社做的詩稿子也帶一份去,叫沈媽媽跟月娘說,就說我
的話,如今這樣,也是因了玉茹到了年紀,偏命運不濟,趕上了這麽一
遭,拿江家也是救了四丫頭這一生,隻叫她甭惱,把那玉鸞給了沈媽
媽,小七日後的親事,隻有比這個好的。”太太正心裏焦灼,冷不防聽
老爺這樣說,一時間竟覺著像是**著**於人前般羞愧難當,雖說是
結發夫妻,終究中間隔了這些個姨娘,子女,嫡庶,凡事都自以為做得
隱秘,卻不想老爺心知肚明。太太不由一陣氣急,話到嘴邊,終究隻說
了個“好”。那些質問,那些委屈,那些不甘,又如何?內院兒這些年
來一直在自己的掌中,原以為密不透風,卻不想,是老爺不屑於與
自己計較罷了。這些年或許隻有前程,官場才入得了他的眼,這內院
兒,他竟似看戲般作壁上觀。思及此處,太太心中又一陣舒暢,月娘當
年得寵又如何,這九年來,老爺看著內院的這些舉動,卻從未偏過小七
兒什麽,可見得人走茶涼。老爺終究是老爺,雖知曉內院兒這些事兒,
也還是給自己體麵的,太太的老臉竟紅了一下,難得主動地靠在老爺懷
中,“老爺,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