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天動地急相親

自那日周二太太雲氏力排眾議留下了玉妍,府中眾人待玉妍倒是更有了幾分親近的意思。即便就是這麽一點兒溫暖之意,也足讓玉妍日夜懸著的心微微放鬆了一些。

聽琴捧著姨娘萬氏送來的夏裳,想著這位稱得上二老爺府上半個當家的姨娘今兒倒是比前些日子的客氣疏離瞧著更像是親厚了些,“姑娘”聽琴捧著東西就進了清芷小築。

玉妍抬頭,見聽琴亮晶晶的一雙眼睛裏頭都含了些笑意,“你這丫頭一套夏裳罷了,瞧把你歡喜的。”主仆二人俱都是笑吟吟地,彼此心裏都明白夏裳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從今兒個起,她們在這京城的周府裏算是穩當下來了。甭管日後梁王、梁王妃、還是別的什麽人,什麽事兒,周二太太都是一力護著玉妍的。

“姑娘”品書自外頭進來,手裏還捧著一盆開得火紅的石榴花兒,玉妍跟聽琴都瞧著那石榴花開得熱鬧,便一前一後走到了跟前。“哎呀姑娘您先莫急著賞花兒這一回兒可是驚天動地了呢”

“你這丫頭姑娘叫你跟著念些個書,你嫌無趣,說是什麽勞什子,你瞧瞧,今兒正經要用了吧,卻出來了這麽一句,可不知咱們品書妹妹做下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兒呢?”

聽琴見姑娘聽了品書的話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便搶白了品書一句。“哎呀姐姐,我沒說錯,就是驚天動地了大太太那邊兒今兒一早就飛鴿傳書來了,說是咱們姑娘丟了周氏家族的臉麵,要二太太即刻將姑娘送上船,要姑娘回江北嫁人”

“當真?”聽琴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嗯,嗯,當真二太太正跟她身邊兒的武媽媽說這個事兒,恰遇著我到二太太院子裏頭領這石榴花。”

玉妍聽了這話,臉色有些蒼白起來,“這才五、六日的功夫兒,怎麽的信兒就到了江北?”她輕聲地自言自語“姑娘聽那位武媽媽說,是焦姨娘,她在驛站使了銀子,人家快馬給送去的。”

“唉”玉妍歎了口氣,“姑娘,這才是動地,還有驚天呢”品書丫頭咽了口唾沫,“婢子躲在二太太院子回廊的柱子後頭,瞧見二老爺捧著一道聖旨下朝回來就進了二太太的正房,奴婢依稀著聽見二老爺說什麽這一次覲見,定是太後衝著姑娘來的。借口了什麽公主的什麽宴。

品書這一席話說得玉妍沒了一點兒賞石榴花的心思了。她沉默著轉身兒慢慢踱著步子到了窗前。廊上的畫眉鳥兒正蹲在架子上無聊,見窗口來了人兒,竟也不怕,一雙小圓眼睛盯著玉妍就婉轉啼了兩聲兒。

“姑娘…….莫不如,讓侍畫給姑娘妝扮了。”聽琴垂頭思想了半刻,也實在是沒了旁的法子。玉妍盯著那畫眉,隻不做聲兒。她此刻的心裏頭把那梁王爺跟那個朗君都罵了個遍。

偏麵兒上還要做出沉穩之態,若是她此時爆了粗口兒出來,隻怕要嚇壞了這四個自小伴著她長大的丫頭。

“聽天由命吧生在了這大宅門兒裏頭,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終究脫不了個命運二字。”玉妍攜了聽琴的手,“況你家姑娘我也沒什麽本事,不過就是個年輕些,瞧著好看些的米蟲子罷了。”

“姑娘姑娘莫要如此妄自菲薄姑娘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針黹女紅更是堪稱一絕,姑娘若是沒本事,表少爺又怎麽會…..”聽琴忙用手捂住了口,“姑娘,奴婢…….”

“七姑娘在麽?”門外頭傳來一個略顯著有些粗的聲音,品書忙一下子蹦了出去,“哎呀是武媽媽呀”一邊兒扶了武媽媽往裏頭走,一邊兒就喊了句,“姑娘,武媽媽來瞧您了。”

那武媽媽便是周二太太的貼身陪嫁媽媽,玉妍忙帶了聽琴就迎出來,“媽媽快請裏頭坐。聽琴,沏了那翠月牡丹來。”

“姑娘折煞老身了。”武媽媽笑盈盈地端詳了玉妍一眼,忙伏下身給玉妍行了一禮,“媽媽不可您是二嬸嬸的奶母,又到了周府幫著二嬸操勞了這些年,玉妍斷不敢受媽禮的,快請媽媽坐下。”

品書忙上前扶了武媽媽坐下。侍畫給武媽媽上了茶,這武媽媽端起了茶,細細吃了一口,“到底是姑娘趣雅,這翠月牡丹想是姑娘采了那荷葉上的露珠兒沏出來的吧?”

玉妍心下讚歎,這麽一個瞧著很是平常的婆子都能有這等的鑒賞力,可見二嬸嬸在娘家當真是千嬌萬寵的,再一思極自己的前世今生,衣食不缺又能怎樣?懂得享受又有何用?如今武媽媽未說出口的話,就有可能一下子將自己又一次打入那萬劫不複的阿鼻地獄中。

心裏想著這個,玉妍麵上的神色卻是未動的,她笑著點了點頭,“媽媽果然好品味。”武媽媽笑著擺了擺手,“怪道太太喜愛姑娘,卻原來姑娘不光這性子跟我們太太極像,就連口味竟也是一樣的。”

武媽媽這話玉妍哪裏有不明白的呢,“武媽媽謬讚了。”玉妍坐在椅上,對著武媽媽點了下頭,表示了謝意。

“姑娘”武媽媽笑著放了茶盞,恭敬地起身,“太太遣了奴婢來,是讓告訴姑娘一聲兒,明兒姑娘仔細妝扮了,太太巳時要帶著姑娘到堂舅老爺府上做客。”瞧見玉妍有些微的不解,武媽媽笑了笑,“唉”她歎了口氣。

“姑娘有所不知,咱們堂舅老爺是個可憐的,堂堂的二品將軍,聖上的愛將,偏堂舅夫人去得早,他二人從來都是聚少離多的,堂舅夫人這麽一撒手,連個一男半女也未留下,隻舅夫人的一個外甥自小就在將軍府上。”

武媽媽邊說著邊偷眼瞧了玉妍的神色,見玉妍木然地聽著,突然間那眼神動了一下,像是想起來了太太的話,這才住了口,“瞧我這老婆子,年歲大了,靜給姑娘念叨些個有的沒的。姑娘歇著,老奴這就告退了。”

玉妍忙要起身送武媽媽,“姑娘留步。”武媽媽笑著說道,“這焦姨娘前兒不曉得為著何事,將五姑娘給罵得哭了一整日,雖說她是五姑娘的生身姨娘,可一個奴才竟敢對著主子指手畫腳的,咱們府上可是沒這個規矩,這不麽?太太傳了家法,如今怕是也完了,老奴趕緊著回去,免得太太怒火攻心,萬姨娘忙著府中的事兒,太太的身子著實是…….”

武媽媽說著歎了一聲,行了禮就要告退,“聽琴,品書,你們二人替我送送媽媽,那翠月牡丹包些個,也給二嬸嬸送過去些。”

玉妍送了武媽媽,便坐在椅上沉思起來,二嬸嬸的意思,玉妍自然是明白的。今日二嬸嬸尋了由頭發落了焦氏姨娘,足見二嬸嬸是當自己如親生的閨女一般疼著的。

玉妍的眼眶有些個濕潤起來,又想到了從來都是嫻靜得如同畫中人一般地玉蘭,“唉”玉妍歎了口氣。

方才武媽媽說起的堂舅老爺並其府中的那位表少爺,讓玉妍的心底裏頭又隱隱地痛起來。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慢慢起身走到了梳妝鏡跟前,玉妍瞧了一眼鏡中的人,的確稱得上是一個十足的美人兒。

她慢慢坐下,伸出手,想要開了妝奩盒兒旁邊的那個小描金的匣子,卻觸到了那金屬扣兒時,又停了下來。那個溫潤的江北少年又在玉妍的眼前慢慢地笑開來。他說,“妍妹妹,你戴了這羊脂玉的鐲子,最是相稱,人養玉,玉也養人。多好。”

玉妍的手無力地垂下來,她又慢慢抬起自己的雙手,就著窗子外頭的光,細細地瞧,耳邊又是那個少年的輕聲慢語,似乎,每一次他對著玉妍,都不曾有過一回是高聲的,仿佛若是高了一點兒,就能嚇著了這個嬌弱纖細的妍表妹一般,“表哥…….鬆年……潤懷”

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潤懷這兩個字兒,原本是玉妍一早就想好了的,她想等到她與表哥的新婚之夜時,將這兩個字刻成了印章,送給他,從此後,他隻是她的潤懷,也隻對她敞開一個溫潤的懷抱,而她,也隻是他的玉妍,是他的妍妹妹。直到永遠。

玉妍又伸出手去,啪嗒一聲兒,那盒子的金屬扣開了,玉妍有些茫然地掃了一眼,書信,在,從未拆封。玉鐲在,溫潤依舊,錦帕在,題了詩句。印章也在,卻並無潤懷二字。

她盯著那盒子發呆,滿腦子都是江北周府的桃林,梅林,錦瀾園,還有紫藤軒的那叢茂密的紫藤花架。玉妍歎了口氣,她將那羊脂白玉的鐲子慢慢套在了手上,“潤懷,明日,明日,我,我要去相親了,你,你跟著我,你幫著我也瞧瞧。”

玉妍拭了淚,她略略撲了點粉兒在臉上,“觀棋?”玉妍揚聲喚道。“來了,姑娘”外頭觀棋急匆匆小跑著就進了來,“姑娘可是要進些冰糖銀耳羹?奴婢熬了一整個兒早上呢。”玉妍笑著搖了搖頭,“觀棋,給我梳一個最漂亮的發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