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鬩牆鋒芒露

姐妹鬩牆鋒芒露

周府七姑娘當街勇鬥高府小公子高紫純一事像是乘了風的蒲公英種子一般飄飄****著就落入了京城裏的大街小巷,江二老爺府上自然也是得了信兒的。“大少奶奶,從前竟是咱們都小瞧了你這妹妹,今兒聽著人說起她這回事兒,怕是咱們當初真是有些冤枉了她也未可知。”

江二老爺府上的太太江馮氏此時坐在花廳之內,對著大奶江周氏和顏悅色地說道。大奶周玉茹聽見婆婆這話,眼圈頓時紅起來。她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婆母明鑒。”

她抽了帕子出來拭了拭淚,“媳婦兒這妹子,雖曾與表哥做了那等糊塗的事兒,還求婆母體諒她到底年紀小些,不懂事。所幸並未鑄成大錯。”江二太太聽罷了這話,點了點頭,玉茹接著說道,“至於這梁王爺嘛……”

她痛苦地蹙起眉頭,臉麵之上也微微泛起了紅,“媳婦兒那些日子要為母親侍疾,家中諸事,因著庶嫂有孕,也交由媳婦打理,實在是媳婦的疏忽,不曉得梁王爺怎麽就聽聞了我這妹妹生得美豔絕倫,如今惹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兒,還累得高氏表姐被王爺禁在了碧雲寺中,媳婦這心裏頭真是如在烈油上熬煎一般。”

江二太太見這位長媳如此謙恭守禮,又友愛姊妹,心中甚是欣慰。“好孩子,快些起來吧,原本就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的,你雖是她的姐姐,同樣是未出閣的閨女兒家,你又事忙,哪裏就能曉得你妹妹們的這些個私密的事兒呢。”

一邊說著一邊就扶著江周氏玉茹起身。“多謝婆母寬厚。”玉茹拿著帕子拭淚,恰趕上江府的五姑娘江明薇來給嫡母請安。“嫂嫂這是怎麽的了?一大早兒的,正是該神清氣爽才是,好端端的怎麽就落了淚?想是大哥哥惹了嫂嫂不成?”

這江明薇在嫡母江馮氏麵前素來是個會裝巧賣乖的,故而深得馮氏太太的喜歡,“你這丫頭,今兒貪睡來得晚了不說,怎麽?一進門兒打趣你嫂嫂,竟連你大哥哥也拉拽了進來?”

聽見嫡母這話音兒裏頭並無不悅,江明薇眼珠兒一轉,便上前來跪坐在江馮氏的膝邊,“母親這話,薇兒可是不認的,女兒同大哥哥,大嫂子親近尚且不及,怎麽舍得打趣了這如花似玉又溫柔婉轉的新嫂嫂呢。”

她一邊兒說著一邊兒就起了身兒,上前擁住了玉茹,“女兒此刻呀,恨不得正是嫂嫂手裏頭的那方錦帕呢,縱然是大哥哥惹了嫂嫂落淚,也是不怕的,兄債妹償,嫂嫂的眼淚,女兒為了哥哥就是全都飲了去,也是歡喜的呢。”

一席話說得玉茹是破涕為笑,江馮氏也是前仰後合,直喊著丫頭們快給三姑娘上了最好的香茶,“可別渴著了你們三姑娘,瞧瞧,連她嫂嫂的眼淚都想著要呢。”

江明薇謝過了嫡母,這才落座,江二太太笑著瞧著這個庶女,心裏頭是越瞧越歡喜,“大奶,方才提起的你那位七妹,是不是恰與薇兒同年呀?說起來都是親戚,上個月你們回門,趕巧了兒你嬸母不舒坦,帶著你妹妹到寺廟裏頭住著去了,後頭又起了梁王爺這個事兒,唉,原本恰是正經的親戚呢,明兒你也去瞧瞧你妹妹,她在病中呢,叔叔嬸嬸的府裏頭再怎麽好,哪裏比得過親姐姐?”

周玉茹聽見婆母這話,心裏頭咯噔了一下子,終究是做出了滿麵的歡喜情狀,她盈盈拜倒,“如此,便多謝婆母了,茹兒替妹妹也謝過婆母。”江二太太笑著擺了擺手,“我聽見她一個豆蔻之年的小丫頭竟然敢徒手就接住了高家那小子的金馬鞭,心裏頭當真是有些替著她疼呢。”

江二太太看了看媳婦兒,又看了看自家的姑娘,“這份膽識,著實是過人的,聽說傷了手?”她詢問似地瞧了玉茹一眼,“是。”玉茹低低地應了一聲兒,心裏頭暗自慶幸焦姨娘昨兒夜裏派人送了信兒來。

她又拿出帕子拭了拭淚,“說是昨兒燒了一整夜,人也昏睡著,不曉得今日……”周玉茹說著便又哽咽起來,拿了帕子遮住眼睛,生硬地擠出了一點點濕潤的意思。江二太太點點頭,示意江明薇去扶嫂嫂坐下。

“你也莫要心焦,用罷了午膳,就到你叔叔府上瞧瞧你妹妹去,若是傷得太重了,你便留下陪伴她一夜也是未嚐不可的,”江二太太說著話,像是想起了什麽。

“還是讓恒哥兒陪著你一道回去瞧瞧吧,你至親的妹妹,也不必避諱什麽,好歹恒哥兒在京北大營裏頭當差,若夜裏頭有個什麽變故,他人麵熟絡,也能幫襯些個。”

周玉茹聽見婆母這話,心裏頭當真是慌急起來,那個不字立刻便到了嘴邊兒,她緊咬著牙,阻擋著那個字兒衝口而出,“婆母的心意,媳婦原不該辭的。”

周玉茹低眉順眼地說道,“可相公他公務本就繁忙,府中也需他照應,媳婦若是夜不能歸,已是不孝,若連累得相公也不能在府中陪伴公婆,那便是媳婦的罪過了。縱是媳婦的叔叔嬸嬸,也斷是不答應媳婦如此的。”

玉茹婆媳在這裏親切禮讓,一旁的江明薇心裏頭卻已是火冒三丈,一想到那一日在雲府,葉世安哥哥竟對著這周玉妍百般回護,非但冷落了自己的好姐妹墨瑤,褚二表哥還將自己趕離了宴席,她以手絞著帕子,眼珠子亂轉起來,“母親,母親容稟”

她起身到了江二太太跟前行了一禮,“母親,嫂嫂的話是有道理的,女兒也知曉母親最是個菩薩心腸了,可您這一番好意瞧在了外人的眼裏,難免要說嫂嫂於孝道上有虧呢”

她笑了一笑,湊近了江二太太撒嬌道,“母親若是不嫌女兒粗笨,不如就由女兒陪著嫂嫂回到周大人的府上,若果真有個什麽事兒,女兒回來報與父親母親知曉,咱們再去幫忙,豈不是又全了嫂嫂的孝道,又能助了周七姑娘一臂之力?”

“你呀最是個猴兒慣了的,那娘可是告訴了你啊,常日裏貪玩兒不要緊,如今你嫂嫂的妹子病著,你可是不能淘氣,好生跟隨著你嫂嫂,罷了,你去瞧瞧也好,這女兒家的名聲兒呀,是何等的要緊。”江二太太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她抬眼瞧了玉茹一眼,突然察覺到自己後麵那句話有些個不妥當。

“馮媽媽,快將苗疆的那些個止血的好藥材給大奶包了,告訴林伯套車。”像是為了掩蓋自己方才的失態,江二太太忙著吩咐貼身的媽媽準備著送玉茹跟江明薇出門兒的事宜。

周玉茹已將婆婆的字字句句都聽在了耳中,她在心裏暗暗撇了撇嘴兒,“哼說什麽從前是錯怪了,那周玉妍都是這麽個名聲兒了,讓人家梁王妃的弟弟當街辱罵,縱使她做出點子什麽了不得的動靜兒又能如何?在世人的眼中,還不是個壞了名聲兒的女子?”

她紅著臉微微福下身去,“媳婦替妹妹多謝婆母。媳婦午膳後就去叔叔嬸嬸府中了,還望婆母您保重身子,媳婦定然盡快趕回府中侍奉公婆。”

周府裏頭,周二太太正躺在玉妍屋子裏頭的楠木榻上小憩片刻,聽琴來回報,“二太太,外頭說四姑奶奶並江府的五姑娘到了。”

周二太太猛地就坐起身,“她們怎麽來了?”說罷了,自己就笑起來,“是了,你們這位四姑奶奶,慣是個會拿腔做派、佯作賢良的,梁王爺鬧著要降梁王妃分位的時候兒,她那婆家正是梁王妃的舅家,她為了怕受牽連在一旁袖手旁觀,半點兒不敢沾咱們的邊兒,如今,妍兒得了宮裏頭賜的太醫藥材,怕是京中的人們都在傳說你家姑娘如何勇敢堅毅,你們這位四姑奶奶這是趕著來沾光的了。”

穿上了鞋,周二太太往清芷小築外頭一邊走兒,一邊兒吩咐了聽琴觀棋等人,“叫醒你們姑娘吧,怎麽說也是她的親姐姐,還有江府的五姑娘呢,總不能讓人笑話了去。給你們姑娘也略收拾收拾,她們既來了,咱們便沒有不見的道理。”

周二太太帶著萬氏姨娘並一眾的丫頭婆子到了周府的會客花廳,周玉茹見了嬸嬸的身影,便撲通跪倒在地,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嬸嬸,侄女兒來得晚了,玉妍妹妹她累得叔叔嬸嬸為她日夜操勞,侄女兒覥為親姐,竟不能幫襯著叔叔嬸嬸教導照拂妹妹一二,以致於妹妹她年幼無知,懵懂之中就惹了如此大禍上身。”

“四姑奶奶這是說的哪裏話來?”周二太太領著眾人自玉茹身邊迤邐而過,連正眼兒也未曾瞧她一下兒。

落了坐,周二太太打了個哈欠,“妍兒受人欺侮,原就不是她的錯兒,四姑奶奶這教導二字,說得可是有些個冤枉了啦你那親妹妹呢依嬸嬸我瞧著,你這妹妹,當真是個冰清玉潔的好孩子呢。若是此番為禍,卻也不假,可這禍,是哪個惹上了玉妍的身,這個,嬸嬸瞧著,興許四姑奶奶你,心裏也是有數的。”

玉茹拿著帕子跪在地上捂著麵頰一徑地哭,她在心裏頭恨透了周二太太跟玉妍,她偷眼瞧了瞧江明薇,來這兒的路上,她已試探出了這位小姑子對玉妍的厭棄憎惡,果不其然,這江府的五姑娘上前來一把攙扶起了玉茹。

“周二太太,請您容明薇也說句話兒,您府裏的七姑娘自己不曉得檢點,才多大點兒的個年歲,竟能魅惑得梁王爺上書要降結發多年的原配正妃的分位,可見不是個好的,我這嫂嫂友愛慈善,這才日夜惦念著周七姑娘,怎麽二太太您反倒有些個責怪我嫂嫂的意思?”

江明薇哼了一聲兒,接著說道,“貴府中的周七姑娘,明薇在雲大將軍的府上也是有幸見過一回的,嘖嘖嘖,當真是個尤物呢美則美矣,隻是那名聲兒…….還要妄想著要攀附葉世安哥哥,哼可是欺我京都官宦家中沒有了女子麽?”

“大膽”周二太太怒瞪著江明薇,“周玉茹周四姑奶奶,怎麽?合著今兒您這回門來,並非探望你親妹妹的,原是帶著你婆家的姑娘來罵街的?”

她氣憤地盯著周玉茹,“行了,收起你那點子眼淚吧,原本我周雲氏還是有些個眷顧著你的,生怕梁王爺武斷行事,牽連了你在江府不好做人,可誰想到,你,你,你袖手旁觀也就罷了,今一見了我,就做出此等形態,還說出那樣一番話?你妹妹她讓人傷了,昨兒燒了一整夜,人都不像個樣兒了,你呢,你就是這樣做親姐姐的?你心中可有半點憐惜?”

“還有你”周二太太指著江明薇,“我說怎麽瞧著眼熟?原是有過一麵之緣的”她冷笑了一聲兒,“怎麽?江五姑娘今兒是應邀幫著你嫂嫂來欺負她的親妹子來的?還是來給什麽人打抱不平的呀?你也不瞧瞧這是什麽地方兒?這是我周府”她看了看江明薇跟周玉茹,“還輪不到你們倆來撒野”

“嬸嬸您,您錯怪了茹兒呀”周玉茹瞧著這小姑子惹得嬸嬸動了怒,心裏頭思量著回到江府中沒有法子交代,她撲通一下子又跪倒在了地上,“嬸嬸,方才茹兒若是有哪句話說得不妥當?還請嬸嬸您費心教誨。求嬸子息怒若是氣壞了嬸嬸,侄女兒當真是無顏見周家的祖宗了呀”

周二太太冷冷地哼了一聲兒,周玉茹抬眼楚楚可憐地瞧了周二太太一眼,“侄女兒的小姑明薇她是個口快心直的孩子,原本那一日在雲舅舅府中,她們小孩兒家的,拌幾句嘴也是有的,她同七妹妹一般是小孩子呢,還求嬸嬸莫要與她計較。”

“回稟太太,外頭聽琴丫頭求見。”廳內正僵持不下,外頭婆子回稟說是聽琴來了,“讓聽琴進來回話。”周二太太吩咐了一聲兒,“行了,四姑奶奶也起來坐著吧,讓下人們瞧了,還說我這做嬸嬸的欺負新嫁的姑奶奶呢。”周二太太瞪了江明薇一眼,扭過頭去。

聽琴自外頭進來,給周二太太行了禮,又見過了四姑奶奶,江五姑娘,“回稟二太太,方才奴婢們叫醒了姑娘,姑娘聽見說是四姑奶奶前來探望,自然是歡喜的,”她頓了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親近些。

“我們姑娘叫奴婢前來回話兒,姑娘她身子虛,覺得一陣陣兒地頭暈,怕是見了四姑奶奶反倒讓四姑奶奶惦記,姑娘說了,姑奶奶的心意,我們姑娘領了,也多謝江五姑娘。”

聽琴福了一福,“我們姑娘還讓奴婢給江五姑娘賠個不是,那一日在雲舅爺的府中,姑娘原不知曉得罪的就是江五姑娘,後來才打聽出來的,我們姑娘說那一日多虧了幾位爺護著,大抵也是看著姑娘是新去的人,麵兒生,有的人排斥生人,有的人就要護著,都不是我們姑娘的本意,惹了江五姑娘那一日傷心,更非我們姑娘本意,還望江五姑娘莫怪。”

聽琴笑眯眯地說了這一番話,又福了一禮,便告退出了花廳,江明薇琢磨了半晌也沒弄明白這周玉妍到底是不是給她賠罪,玉茹那裏已是氣得心肝肺都泛著疼,她瞄了一眼江明薇,心裏頭罵了句“蠢貨”便起身向周二太太福了福道,“既妹妹身子不適,侄女兒便改日再來探望,方才之事,還望嬸嬸您莫怪。都是玉茹不擅言辭,累得嬸嬸動怒。玉茹這裏給嬸嬸賠不是了。”

周二太太這裏聽見玉妍遣了丫頭來說的這一長篇的話,也是有些個糊塗起來,倒是一邊兒的萬姨娘緊抿著嘴兒憋著笑,周二太太瞄了萬氏一眼,又看了看氣得紅了臉的周玉茹跟那個還蹙著眉琢磨玉妍那番話的江五姑娘,她一下子明白過來,忍不住那唇角兒就向上翹了翹。

“嗯,”周二太太強忍著笑,端肅了麵容,“原本四姑奶奶是頭一回帶著小姑子來咱們周家,怎麽著府裏也是要大擺筵席的,”她瞧了周玉茹一眼,又看了看江明薇,“唉如今玉妍侄女兒當街勇鬥高府小霸王的事兒呀,傳得是滿京城的人都知曉了,人人都讚你這個妹妹呢”

周玉茹忙欠身兒說了句,“是。”周二太太點了點頭,“登門來給你妹妹送補品的人呀還真是不少。這是非黑白就是如此,有那不長眼睛黑了心肝的往人家身上潑髒水,就有那心明眼亮的良善之人幫襯護衛著,隻是就忙壞了咱們府上,嬸嬸我呢,要照料陪伴玉妍,還要接待來客,你瞧瞧,今兒個,就不能款待侄女兒跟江五姑娘了。實在是失禮了。”

“嬸嬸這樣兒說,就是折煞了侄女兒了,妍妹妹受了傷,想是也不忍我這個做姐姐的瞧見她那狼狽憔悴的模樣兒,侄女兒雖心中十分掛念,卻也是能明白她小女兒的心事的。就偏勞叔叔嬸嬸了,侄女兒們的爹娘離得遠,侄女兒定寫書信回去給爹娘稟明詳情,日後他二老上了京,再替侄女兒們多謝叔叔嬸嬸吧。”

周玉茹這話裏話外可是含了些個威脅在裏頭的,周二太太笑了笑,“無妨四姑奶奶好生侍奉翁姑就是了,這江家的姻緣是好的,說起來,二嬸我也算是半個媒人呢。姑奶奶在江家溫和恭順了,我這半個媒人臉上也才有光不是?”

二人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些個不善,“侄女兒謹遵嬸嬸教誨”玉茹率先敗下陣來,在她心中,姐妹易嫁一事,永遠都是周二太太手裏的把柄,為著隱瞞此事,她即便是吃一點虧,也是無妨的,因為在周玉茹的心中,她的相公江恒為當真是世間最完美的男子,亦是她從前於閨閣中夢想著的此生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