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開泰有點欣賞李伉,李伉卻一點也沒感覺到自己被欣賞。
李伉被他笑得渾身發毛,差點就忍不住要主動認輸移開目光了,好在那個江寧縣姓梁的捕快很快就將趙開泰的臉擰了回去。
梁叛對趙開泰喝道:“不許恐嚇證人!”
然後抖開那頭套,嘩的一下又給他套上了。
他將趙小侯推給了張守拙身邊的皂隸趙甲喜,和趙甲喜兩人互相眨了眨眼打過招呼,這才走到張守拙的身邊,低聲道:“你又欠我一個人情,甚麽時候還我?”
張守拙腦子還沒完全轉過來,下意識地問:“怎麽還?”
“這樣罷,有件事你幫我搞定一下。這個趙開泰是我偽造差票冒充上元縣捕快抓來的,本來沒甚麽,不過彭舅子這狗吊剛才在外麵把我的身份叫破了,以後這件事如果出了紕漏,你得替我兜著。”
“甚麽?!”
張守拙瞪大眼睛,差點沒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偽造差票、冒出別縣捕快?
這都夠殺頭流放的罪過了!
“行了,別瞪眼了,我這還有事,你忙你的,留步留步。”
說完他轉身就跑,等張守拙回過神來的時候,梁叛已經跑得沒影了。
……
江寧縣衙的二堂邊的公事房裏,吏房書辦蔣寬正氣得兩腮顫抖,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個梁叛,連自己都上司都敢打!
簡直是目無法度、狂妄至極!
他又向彭班頭臉上掃了一眼,五條深紅發紫的手指印還清晰地留在那裏。
“彭班頭,你放心,蔣某人一定會將這等狷狂之輩趕出江寧縣衙!”
蔣寬說著,狠狠一拍桌子。
彭舅子捂著半邊麻木發腫的臉,顯得有點懷疑:“蔣書辦,上次……”
“上一次是上一次!”蔣書辦不快地打斷他,“張大人在這件事上,未免不明是非、包庇過甚了!這次蔣某人即便告上應天府,也要替我江寧縣清除這匹害群之馬,否則這縣衙還有甚麽威嚴,朝廷還有甚麽體統?”
“是是是。”彭舅子心中暗喜,連忙順勢拍了一記,“蔣書辦真正是一身正氣,我大明正需要多一些蔣書辦這種人出來做官,天下就太平了!”
他身邊兩個捕快也連忙附和,幾乎把蔣書辦誇成了狄仁傑在世,包青天轉生了。
蔣書辦聽他們阿諛奉承半天,有點不耐煩地揮揮手道:“越說越不成話,蔣某不過是仰讀聖賢書,俯做清正事,哪裏敢與狄公、包公相提並論?彭班頭,你且回去罷,這件事我自會料理。”
“是是。”彭舅子得了保證,仿佛臉上的痛也減了幾分,歡歡喜喜地去了。
而他們所痛斥大罵的“害群之馬”梁叛,剛回家換掉一身公服,在街上香燭店裏買了兩副全貼,一副是今天到三條巷康家赴約拜門用的,另一個則留著去俞東來家用。
他估摸著張守拙那邊很快就能搞定牢裏那些神駒右營的二世祖,隻等發公函到上元縣,請欒知縣配合抓人就行了。
恰好就在他走出香燭店的時候,一個人從街對麵走了過來,向他打了個躬道:“梁捕快,小生這裏有理了。”
梁叛一看這人穿著一身油膩膩的褂子,歪戴著方巾,手裏提著一把折扇,翹著腳尖在行禮,正是謝無名,便笑道:“謝先生,今日怎麽有空出來閑逛?”
“閑來無事,隨處走走……”
兩人隨口寒暄,說著熟人見麵時再普通不過的客套話,相跟著走進了一片僻靜的巷弄中。
一進巷子兩人臉上的嬉笑神色立刻消失不見,謝無名從衣服裏摸出一張地圖,偷偷塞給梁叛,低聲道:“斥候總已查明了,丁三眼下的所在,就是此處!不過丁吉原派了十幾個弓兵守著,普通快手等閑也找不到,找得到也進不去,進去也抓不到丁三。你看,這房子後麵有一條地道,直通一條街以外的這裏。”
梁叛將那地圖看了一眼,便還給謝無名。
謝無名立刻撕碎了,取出火折子燒掉。
梁叛道:“我知道了,替我寫封信謝謝陳老板。”
“好。”
謝無名說完便倒轉扇子,作揖而去。
梁叛從巷子的另一頭離開,回到家裏寫了三個紙條,一個寫了剛才地圖上所標注的那個小宅院,地點在好巧不巧就在康家的三條巷旁邊——二條巷。
這南京皇城西安門外過了玄津橋,一共有四條平行的街巷,於是命名之時,便將這四條街巷簡單粗暴地以頭條巷、二條巷、三條巷、四條巷為名。
第二張寫了那個地道出口的地址,就在一條街之外的四條巷,剛好把康家所在的三條巷夾在中間。
第三張則寫給馮二,請他派陳福生再查一查這兩座宅子的戶主。
梁叛拿著紙條走到六角井街上,對麵的林氏醫館牌匾已經摘了下來,還有幾個短工正從屋中向外搬東西,眼下已經隻剩一些鍋碗瓢盆、瓷瓶花卉了。
他坐在丫頭的席蓬下麵,懷裏揣著那幾張紙條,慢慢地喝茶等待。
他要等小六子。
而且他知道小六子這家夥過不了一會兒準要到林氏醫館這裏來看看。
果不其然,沒過多少時間,便瞧見小六子一個人興興頭頭地從人群中跑出來,站在林家門外朝裏張望,還拉著一名短工問了些甚麽。
梁叛舉手喊了一聲,小六子轉過頭瞧見他,連忙顛顛兒地跑過來,看了一眼在灶台邊托腮打盹的丫頭,湊到梁叛跟前道:“大哥,你也在這裏瞧呢?我剛才問過,快了,今天太陽落山之前就能搬幹淨。”
“我瞧你個頭。”梁叛掏出三張紙條,“拿著,畫了一橫的這張交給縣衙張知縣,一定要親手交給他;畫了兩橫的送到下浮橋給漕幫的馮二哥,也要親手給他;沒畫橫的你拿給雍關,他知道怎麽做。”
“行。”小六子把紙條收起來,正要走,撓撓頭又道:“對了,上次問過華大夫了,你說的他肯是肯,反正上次豆腐巷的李老三借誣告他毒死親哥哥沒誣成,已經結了仇了,他在豆腐巷也待不下去。不過他說要改就改個徹底,他在豆腐巷的老宅也不要了,準備典出去,一身幹淨過來。”
“他想讓我替他在六角井安家是不是?”
“對了,他家裏還有一個婆娘,可以幫他分藥曬藥打下手,還有一個女兒,攏共要兩間房就夠了。”
“醫館樓上給他,另外給他五兩銀子安家費。你讓他今天就到小鐵家去照料,把高腳七換出來。你和高腳七、老狗一起到老八那裏,聽老八吩咐,今晚有事要做。”
“好嘞!”
“慢著。”梁叛忽然叫住小鐵,笑道,“華大夫雖然人長得老性一些,五官還算周正,他家女兒應該不醜罷?幾歲了?”
“十六。”小六子一說到華大夫的女兒,嘴也合不攏了,“長得嘛,反正是不醜,嘻嘻。”
梁叛不禁笑起來,點點頭:“那就看你們幾個的本事了,華大夫還有一身值錢的醫術,將來說不得要傳給女婿的。”
說完他便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讓他快去辦事,自己站起來便往三條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