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和馮二坐在一旁喝茶,江師傅則與阿三對著圖紙在不斷地交流。
梁叛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如何操著兩種不同的語言進行溝通的。
但有意思的是,他們確實成功地溝通了起來。
甚至還一度爆發了爭吵……
或許設計圖便是他們溝通的媒介,一個尺寸,一個弧度都有可能讓他們瞬間領會對方的意圖。
很快,江師傅和阿三的爭論場所已經從屋裏轉移到了屋外,阿三用一根樹枝在阿慶和阿虎玩沙子的沙坑裏畫起了草圖,指出江師傅的設計中不夠完善之處。
梁叛隻好回屋給他們拿了稿紙和炭筆,將兩人重新請回了屋裏。
炭筆在手的阿三很快展現出了他出眾的素質,筆直的線條從他手中畫出來,像是有一條直尺筆著一般。
江師傅不甘其後,也很快露了一手。
就在兩人爭論將到尾聲的時候,外麵傳趙小侯求見。
梁叛請馮二坐著,自己到另一個小廳去見客。
……
趙小侯是來送帖子的。
趙老侯爺就任南京守備,照例小辦一場。
梁叛出現在小廳外時,坐著喝茶的趙小侯立刻便站起來,看著他的表情比起過去已經多了些許的拘謹。
“坐罷。”梁叛走路腿還有些瘸,倒不是落下了殘疾,而是短時間不敢貿然發力,所有動作都得收著些,還得再養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能徹底恢複。
趙小侯卻沒坐下,而是走到他麵前,雙手遞過一個紅封套的帖子。
他很小心地道:“家祖就任,想請一些親厚朋友小聚,頭一份帖子便教送到五哥你府上了。原本是二叔來的,但小弟主動請纓,冒昧來訪了。”
趙開泰試探著按照從前的叫法,叫了一聲“五哥”,見梁叛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略略放下心來。
梁叛抽出帖子看了一遍,措辭很客氣,是老爺子親自寫的。
其實筆劃間力道已經有些弱了,這是老人氣血虧損,精氣神都有所下滑的緣由,但一股蒼勁老道之氣還是躍然紙麵。
其實以梁叛的那一筆臭字,根本沒資格評判別人的書法,當下鄭重收起,歉意地笑道:“這個月十號我大概去不成,大夫不準出門——你坐。”
他又招呼落座。
趙小侯這次依言坐了回去,說道:“家祖說了,大人以身體為重。”
“嗯。”梁叛點頭道:“多謝老侯爺體諒。你怎麽樣,媳婦生了嗎?”
趙開泰臉上露出幾分笑意,說道:“生了,前天生產,是個女娃,還沒來得及通知親友。”
梁叛笑道:“女娃好啊,你老丈人家裏有出美人的遺傳,你這姑娘肯定也是個小美人胚子,幹脆我高攀你家,替我兒子向你討個親罷。”
趙小侯連忙高興地道:“是小弟高攀!”
梁露生出生以後,南京城裏各家都聞訊來賀了的,郃陽侯府也派了趙仲奇來出了禮。
於是梁叛向進來換茶的劉二娘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退下到內院去了。
梁叛和趙小侯又聊了一會老爺子和趙伯錫的近況,又聽說兵部侍郎曹參有向京師調動的跡象,南京城裏傳言趙伯錫年內很可能要再進一步。
其實類似這種傳言每天都有,前幾天薛東還跑來跟梁叛說,方老尚書冬天裏染了風寒,一直不見大好,看著有致仕的意思,這位子很可能要讓右侍郎褚健頂上。
褚侍郎剛剛過五十歲,正當年,又是方老尚書的學生,如果能順利接位也算是一脈相承了。
但這右侍郎的位子便要空了出來,於是好事者傳言,一直屈尊在主客司郎中位子上的梁侍郎,大概是下一任南京禮部右侍郎的不二人選。
瞧啊,這些人每天淨琢磨這些有的沒的,包括趙伯錫的這個傳言,梁叛也覺得可信度不高。
因為趙老侯爺剛剛接任南京守備,即便是從避嫌的角度來說,趙伯錫也不大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升官的。
“對了。”梁叛想起另外一家人來,問道:“老程家怎麽說,進了一趟京師,皇上沒賞點兒甚麽?”
趙小侯道:“應該是有的,聽程大伯和我爹談話的時候說起過,可能是管右軍。”
梁叛眉毛一揚:“程沾管右軍?那劉世延呢?”
趙小侯眼中蘊含著幾分笑意,說道:“聽說在京師的時候,皇上說這家夥經常犯瘋病,還是不要管軍務了,給他升個官調到南京宗人府去好了。”
宗人府說白了就是管理皇族的,同時在皇族和皇帝之間上傳下達。
但南京宗人府基本就是個擺設,皇家的宗室成員子女嫡庶、名稱封號、嗣職襲位、生卒年間、婚嫁、喪葬諡號這些事基本已經都轉到禮部去了。
即便要替宗室向皇帝傳達意願,也有京師宗人府去做,誰會舍近求遠跑到南京來打報告?
梁叛此刻對劉世延其實已經沒甚麽抵觸心理,相反還有些同情。
這家夥若不是有這個瘋病的話,倒是能做點事情的。
不過,這個瘋病讓他走歪了路,紮紮實實地成了一個攪屎棍。
如果真去了宗人府,大概便不會再有出頭的日子了,唯一的好處就是,宗人府的幾個官職都是正一品。
沒過多久,劉二娘回到小廳來,手裏捧著個紅布包,送來給了梁叛。
梁叛一摸就知道,裏麵是幾錠銀子外加一些小玩意兒,無外乎是小手鐲、小金鎖這些,想來都是丫頭備下的。
他也沒看,直接遞給趙小侯道:“這是給你千金的禮,收著罷。”
……
趙小侯告辭之後,梁叛回到偏廳之中,江師傅和阿三已經結束了爭論,坐在那裏大眼瞪小眼。
離開了圖紙,兩人便沒法再交流了。
梁叛回來之後,江師傅站起來向他匯報,說自己決定采納這位西洋師傅的幾條建議,將其中一些設計再改改,過幾日便有成稿。
馮二便帶著江師傅離開了,梁叛坐在偏廳裏,發了一會兒呆,很快便將阿三忘在了一旁。
他單手撐著腮幫子,目光看著陰暗的牆角,有些出神。
他在思索著今年往後的事。
汪直的使者已經帶著好消息回五島去了,榷場確定設立,就在五島中最大的福江島上。
日本的毛利藩也發來了朝貢的意願,新一屆的守備府已經批了。
一切都是全新向好的局麵。
等到梁叛的幾艘船造好,大概要四個月到半年的時間,應該能夠趕上福江港建成以後的第一批通商。
一來一回,今年便又過去了。
他思緒越飄越遠,飄向了未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