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梁叛無比誇張地叫了一聲,“我沒聽錯罷,嶽家妹子那雙腳最少有十寸六,你倒瞧得中?”

高腳七一步跨進門裏,腆著臉笑道:“甚麽大腳小腳,那打甚麽緊,腳大方便,咱們都是江湖兒女,說走站起來就要走,大腳最好。”

冉清頓時忍俊不禁,就連幾個小大姐也都咯咯笑了起來。

眼下梁叛的兄弟幾個,就剩高腳七這個老大難了。

餘奶奶給小鐵說下的那個姑娘,也在五月間便要過門,是個老實本分的小手藝人家。

小鐵嶽丈是做木匠營生的,平日替人打些箱櫃盒子過活,家底也還殷實。

小鐵托餘奶奶給那姑娘坦白說了自己臉上的傷疤,不過人家姑娘並不嫌棄,反倒瞧中他這個人實誠可靠,一意要嫁,家裏長輩遂姑娘的意,便將親事定下了。

如果高腳七這回能成,梁叛肩上這副擔子總算可以卸下來了。

他道:“這樣,你替我請嶽三哥……算了,我親自去一趟罷。”

梁叛本想直接同嶽三跳提親,但想想,嶽三姑娘是敢拉著上海老大吃講茶的女中豪傑,這等大事必然有自己的主意。

父母之命那一套未必行得通,就算行得通,也不合適。

於是他幹脆決定進城一趟,親自找嶽三姑娘當麵談談,問問人家姑娘自己的意見,談好了再向嶽三跳提親不遲。

當下帶著高腳七出門乘船,進了穀陽門外水關,便到鬆江幫的克己堂,叫了一壺新茶,拜托茶社裏一位弟兄去找嶽三姑娘。

過不多時,便見嶽三姑娘風風火火地從外麵趕了來,坐下時滿頭是汗,臉蛋兒紅撲撲的。

梁叛親自替她斟了茶,笑著問:“三妹子,甚麽事這樣忙?”

嶽三姑娘看了一眼高腳七,謝了梁叛的茶,才笑眯眯地答道:“幫裏兩個弟兄打架,我評判調解來著。”

“行啊,開始管事了。”梁叛沒有半點揶揄的意思,反倒很肯定地說:“不錯,你爹有你和你哥幫忙,要輕省得多。”

嶽三姑娘很驚奇又很感動地看著梁叛,說道:“五叔,不枉我佩服你,你和別人畢竟不同!旁人一聽我管幫裏的事,沒有一個說好的,都講我女子家家,在外麵拋頭露麵怎樣不好,要學相夫教子甚麽的,隻有你肯替我講一句公道話。”

“既然如此。”梁叛道:“我再講一句公道話,你肯不肯聽?”

嶽三姑娘連連點頭:“五叔你講的我一定聽。”

梁叛道:“那我說,你幫裏的事不妨管管,但是相夫教子的事也不妨學一學。你總不會一輩子在家做個姑娘是不是?回頭教人家說一聲:嶽三丫頭投錯了胎,是個小子命,所以外事內行,內事外行。”

嶽三姑娘氣惱地道:“這些人淨說嘴,女兒家怎麽不可以外事內行?”

梁叛道:“所以我說,你相夫教子的事情也不妨學一學,你就要女人的事情能做好,男人的事情一樣呱呱叫,那別人還說甚麽呢,隻有佩服你,說你是女中豪傑。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嶽三姑娘根本不用想,隻覺得這幾句話一下子說進了自己的心坎兒裏。

她道:“五叔,你講話真正都是道理,比那些老頭子明事理得多。那我也學學女紅針織,莫非便比別家姑娘差了。”

“那也不必。”梁叛連忙製止,“相夫教子不一定要學女紅針織,你的脾氣不能學小媳婦,要學做太太,家裏的事裏裏外外要樣樣看得到,照應得到。要會管下人,會管小孩,還要會管老公。”

嶽三姑娘“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又向高腳七瞧了一眼,臉又紅了,說道:“五叔,你說的都對,我聽進去了。不過你要是有別的話,不妨直說了。”

梁叛心裏讚歎這姑娘的聰慧又爽利,索性直說道:“好,三妹子,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這兄弟,托我替他說媒,是瞧中了你。我想這件事先不談做媒不做媒的,要先問問你自己的意思。你要肯,我再去找你爹談,不肯就算。”

臨到這種事上,饒是嶽三姑娘大大咧咧的性格,也不免有些忸怩,低下頭輕輕地道:“隻怕我配不上。”

梁叛便知道她是答應了,心裏很高興,說道:“你配得上他一萬個,你若肯,就點個頭,旁的事包在我身上。”

嶽三姑娘點點頭,又瞪了高腳七一眼,似乎怪他多嘴唐突。

梁叛又問:“那你肯不肯跟我們去南京啊?還是想留在鬆江管漕幫?”

他覺得多半是後者,所以要問一句。

嶽三姑娘想了想道:“最好留在鬆江……”不過她看了高腳七一眼,又道:“去南京也成,隻怕京裏規矩大,在家氣悶。”

梁叛道:“這不打緊,你去南京也是一樣想做甚麽便做甚麽,這是我應承你的,誰管你,你就來找我。”

嶽三姑娘點頭道:“那就都行。”

梁叛笑了笑,說道:“好,具體怎樣你們自己商量罷。我這幾日就要回京,走前一定把你們的事辦了。你們兩個聊罷,我去找嶽三哥。”

說著離席而去。

……

嶽三跳今天不在茶社裏,而在北門外的一個小碼頭上看船。

蘇州幫倒了,原先歸蘇州幫的買賣被常州和鬆江各分去一半。

所以現在鬆江幫要急忙添置船隻。

當然首選還是蘇州幫遺留下來的舊船,便宜而好操使。

今天便從蘇州送來兩艘漕船,嶽三跳親自去瞧。

梁叛一路趕到小碼頭,見到嶽三跳正和一個小吏在那裏討價還價。

眼下蘇州幫的所有資產都被朝廷收歸國庫,所以這漕船也是朝廷之物。

鬆江幫要買,便需同這些書吏扯皮。

梁叛自己身份敏感,便不曾靠近,否則幹擾他們談判。

於是站在一邊等了半晌,見到嶽三跳和那書吏談妥了,雙方簽了契書,交割完成,這才走了過去。

那小吏先瞧見他,連忙施禮,梁叛還了禮,又擺擺手讓對方去忙。

嶽三跳見到他時,頗感意外,連忙撇下一切事情,拉著他道:“老五,你找我?”

梁叛道:“嗯,同你說個媒。”

嶽三跳見他麵色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納悶道:“說媒,替哪個說?”

梁叛道:“是我家老七,瞧中你三姑娘了,不曉得你肯不肯把這千金下嫁。”

嶽三跳吃了一驚,險些兒跳起來,抓住梁叛的胳膊,連聲道:“肯肯肯。不過老弟,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高腳七的性子軟了點,又有點萬事無所謂,做不成甚麽大事,但是我信他能對老婆好。

“你替他媒說我是千肯萬肯,我們兩家結親,隻能是哥哥我高攀。隻是我家三丫頭和旁的姑娘不同,光我肯不中用,她自己也有主意的。”

“這你不要擔心。”梁叛道:“我先找的三妹子,她自己點了頭的。”

嶽三跳立刻放鬆下來,哈哈笑道:“那還有甚麽說的,你下聘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