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坐在他們中間的洛佩斯，也察覺到一抹凝重。
的確，這個要求雖然聽著合情合理，但對於一個強大的國家來說，侵略是骨子裏的本能，為侵略道歉，在他們看來就像是承認了自己本性的卑劣。
但洛佩斯作為梁叛的盟友，不管是出於盟友間的道義，還是為了搶占道德高地，此時都應該站出來說點甚麽。
於是洛佩斯起身，十分紳士地向在座的眾人行禮，這才說道：“魯本大使，艾利賽烏總督悍然發動戰爭，的確給大明的人民帶來了極大的災難。這嚴重違反了公理和道義，對此我們必須站在正義和盟友的一邊，要求貴國就你們的錯誤行為道歉。”
形式逼迫之下，魯本咬牙半晌之後，隻得硬邦邦地說了一句：“好罷，鄙人感到十分抱歉。”
梁叛向洛佩斯的“仗義執言”頷首致意，也沒有計較魯本的語氣是不是不情不願。
反正這些是要以文字記錄在案的，後人讀到這句話的時候，隻知道魯本是代表葡萄牙王國在道歉，而無法從中感受到魯本此時的情緒。
梁叛哼了一聲，說道：“雖然閣下有道歉的表示，強盜在任何國家都要受到法律的製裁，要麽殺死，要麽懲罰！而我們大明的皇帝陛下乃是仁愛之君，因此決定小懲大誡，對你們略施懲罰。”
眼看終於說到了正題，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聽說隻是小懲大誡，魯本便表現得很禮貌，微微躬身道：“多謝大明皇帝寬厚，本國滿剌加總督艾利賽烏大人願以白銀十萬兩略表心意！”
軍帳之內一時安靜下來，洛佩斯和方愚的神情都有些緊張。
他們都知道，梁叛目標的數字與此相去十萬八千裏，隻是不知梁大使如何應對。
卻見梁叛慢慢地吃了半杯茶，然後向方愚使了個眼色。
方愚一想到那個有點誇張的數字，心裏發虛，便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但手上已經很熟練地打開了一個文件夾，抽出其中一張用葡語寫成的表格，遞給魯本，板著臉道：“此乃本國戰後統計的一應損失，請閣下過目。”
魯本隻看了最後一個總數，便大吃一驚，霍地站起，怒道：“這不可能！”
梁叛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口中道：“不要著急，這隻是統計，我可沒說會要求貴國賠償這麽多啊。”
魯本略鬆一口氣，驚疑不定地坐下，心中卻未放下警惕。
他認為明國大使拿出這個東西，一定是對自己的報價並不滿意，但他拿不準對方的心理價位。
梁叛笑了笑，接著道：“損失是四百三十六萬七千五百兩，但我們專門跑一趟，還請了西班牙國的大使來幫場，車馬費和出場費也是要錢的——福生，這幾句機靈點，不要亂寫！”
洛佩斯沒想到他說得這麽直白，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魯本臉色一黑，他已經意識到，事情或許和他想象的偏差甚遠了。
陳福生則點點頭，筆下已經將這兩句改成了“損失可以計數，而百姓失去故土、親人之悲痛無以複計”……
“所以。”梁叛豎起一個巴掌：“貴國理應支付賠款五百萬兩！”
“不！”魯本大聲咆哮起來：“這是無恥的敲詐！我們的軍隊在此戰之中也損失慘重，大量的戰船和裝備被你們搶走，已經令本國遭受了巨大的損失，不可能額外支付這麽多給你們！”
他此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贖回俘虜和戰船，為此他不介意在談攏賠款的前提下，再加十萬兩白銀。
可是現在別說贖回了，就連賠償也已經是個天文數字！
梁叛漠然道：“既然如此，我想我們暫時不必再談了，請各位簽署會議記錄，散會。”
陳福生先將會議記錄遞給洛佩斯，後者接過來將自己的發言記錄看了一遍，感到十分滿意，點點頭便很痛快地簽了。
他能猜到這東西或許會留存，作為大明國的史料檔案，或許在幾百年後，明國人學習這段曆史的時候，還能看到自己的名字。
想到這一點，洛佩斯頓覺與有榮焉。
魯本不疑有他，草草看了一遍，也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寫完以後，他想梁叛問道：“大使閣下，那麽，我們的下一次和談定在何時？”
梁叛也在陳福生的會議記錄上簽了字，隨後故作奇怪地道：“下一次？對不起，你們沒有讓我看到任何誠意，你的態度使得這場和談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所以，戰爭還在繼續，先生。”
“閣下這是甚麽意思？”魯本大驚失色，當場便急了，怒氣衝衝地道：“請你立刻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運氣好，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梁叛道：“來人，將魯本大使送回滿剌加，把停在港口的佛郎機敵艦全部擊沉！”
門口的程燁隻錯愕了一瞬，立刻領命，轉身便大聲下令炮營開火，同時派人知會戚繼光。
魯本起先根本不相信，被幾個明兵押著往外走的時候，依舊在大聲斥責和警告。
可他還沒走出軍營，就聽碼頭的方向傳來一連串聲密集的炮響，接著是轟隆隆擊中物體的聲音，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震顫。
魯本身子一晃，險些癱倒下去。
就連軍帳中的洛佩斯也唰的一下臉色發白，不可思議地望著梁叛。
梁叛忽然掏出一封印信來，遞給門外關防的小旗，說道：“交給戚將軍，從現在起，菲島所有的軍隊、艦船以及大炮暫時歸我節製。命令所有人立刻待命，準備出兵滿剌加！”
那小旗懵了一瞬間，猛然立正，行了一禮，大聲吼道：“遵令！”
說罷壓著刀柄便朝戚繼光的營帳奔去。
他說著走上前，拉起洛佩斯的手，笑道：“我堅定的盟友，也請你帶上你的軍隊，跟我們一起走一趟滿剌加罷！”
洛佩斯驚道：“現在？”
“兵貴神速。”梁叛道：“我可不想等消息傳回滿剌加再出發，你忘了嗎，戰爭還未結束，朋友！”
洛佩斯眼珠轉個不停，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最後迅速權衡利弊，並當即下定了決心，點頭道：“好的，朋友，我們的盟約之中有這一條：在軍事上互相呼應，互相援助。我們義不容辭！”
梁叛看著洛佩斯快步離開的背影，搖頭自語道：“這小子真他媽是個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