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板怎麽跑到花牌樓來了?

梁叛有點納悶,這當然不是巧合,陳老板這種人,絕不會無聊到沒事跑來花牌樓偶遇自己。

他朝陳碌揮揮手,徑直穿過大街,進了那間不知道做甚麽買賣的門麵小樓。

進了裏麵才知道,這家門口既無招牌又無簾銘,連個旗招也沒有的店子,其實是個紙店。

而且這紙店並非真的沒有簾銘,而是收了起來反掛在堂內,上麵寫著:經營各色各用紙張,凡所有紙無不賣者。

梁叛大致在店裏掃了一眼,果然有各種紙,上至裝裱畫畫的宣德紙,下至揩屁股的草紙都有,燈籠紙、糊窗子的麻紙、黃紙、青紙也有。

店裏兩個夥計一邊一個,仿佛沒有看見他進來一樣,既不招呼也不詢問,都在低著頭做事。

梁叛也不管他們,徑直上了樓,隻見樓上是裏外兩個小間,用一麵木板牆隔開了,牆上一扇門開著。

陳碌此時已經坐回了屋裏,仍舊麵朝窗子,看著遠處的街景,一個雙手抱劍的漢子站在他身後,身子好似一杆標槍,一動也不動。

“喲,陳老板!”梁叛笑嘻嘻地走進去,下意識地到口袋裏去摸香煙,一摸隻摸到兩塊碎銀子和十幾個銅錢,訕訕地把手抽出來,朝陳碌拱了拱,“陳老板好雅興,坐在這裏瞧風景呢?”

陳碌手裏抱著個青釉的茶壺,也不看他,舉到唇邊稀溜溜喝了一口。

梁叛見他這個樣子,心裏著實有點沒底,這是要批評人的節奏啊!

他轉眼看看那抱劍的漢子,想得到一點眼神暗示甚麽的,可那漢子眼皮微闔,根本瞧也不瞧自己。

咋回事兒啊?

梁叛站到陳碌旁邊,順著他的視線向窗外看去,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大大的花牌樓,還有對麵的樓麵窗戶,還有甚麽好瞧的?

他想了想,既然陳老板帶著根木頭在這裏存心要給自己找不痛快,那就不能站在這裏活受罪,最好的辦法就是——跑路。

然後梁叛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聲:“咦,原來這裏沒人,難道我看錯了……”

嘟囔完轉身就要下樓。

“站住。”陳碌終於發話了,並且偏過臉乜了他一眼,“我讓你走了嗎?”

梁叛左右看看:“誰在說話!”

陳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就連那個抱劍的漢子也抬起眼皮,茫然地看了梁叛一眼。

就在陳碌臉色漸漸鐵青,即將爆發的時候,梁叛突然“眼前一亮”,看著他道:“陳老板,你真的在啊,哎呀你瞧我這兩天太忙,眼花了。”

陳碌給氣笑了,他還從沒見過這等憊懶的下屬!

“坐下!”他轉過來麵向桌子,指了指對麵。

梁叛老實不客氣地在他對麵坐了下來,笑嗬嗬地問:“陳大人,你來這裏做甚麽,亂哄哄的。”

陳碌道:“我就是來看看,是甚麽人要把這裏搞亂。”

“巧了。”梁叛笑道,“我也是。”

陳碌舉起茶壺喝了一口,瞥他一眼道:“我怎麽聽說,就是你在搞事情?”

梁叛一瞪眼,佯怒道:“是誰在造我的謠!飯可以亂吃,話是可以亂說的嗎?這都夠槍斃的罪過了!”

陳碌皺眉道:“甚麽叫‘槍斃?’”

“就是用長槍捅死他。”

陳碌懶得跟他鬼扯,一揮手道:“你老實說,今晚是不是你在這裏攪風攪雨?”

“天地良心,絕不是我!”梁叛舉起一隻手掌,“我梁某人現在就衝著紫金山,向太祖爺和馬娘娘發誓:今天晚上我一定是老實做人,本分做事,到點下差,準時回家,絕不參與任何違法亂紀之事。”

陳碌越聽他說,眉頭皺得越緊,不悅地道:“我何時說是違法亂紀之事了?我是說今天在二條巷和四條巷抓丁家老三的,是不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抓郃陽侯家的小子是甚麽意思!”

“趙開泰是我抓的沒錯。”梁叛道,“但是丁家老三不是我抓啊,不信你瞧著,等會我就跟著你走,你去哪我去哪,隻要你今晚管我一頓飯,我梁某人一定可以自證清白!”

“我管你個鬼!你說,你手下那幾個白役哪裏去了?”

“不知道。嗬嗬,他們是我弟兄,又不是我的長隨,平時想做甚麽就做甚麽,我管人很寬鬆的。”

“你的意思是我管人很嚴厲咯?”

“那倒不是……”梁叛十分殷勤地接過老陳的茶壺,替他續了半壺水,又送了回去,笑道,“孔聖人是‘因材施教’,你陳大人是‘因材施管’。像我這種自覺的,就管得寬鬆一些,似斥候總那種偷懶耍滑的,不妨嚴管!”

那抱劍的漢子再次看了梁叛一眼,白板似的一張臉總算有了一點表情。

是那種又驚訝又鄙夷的表情。

陳碌也有真點佩服此人的臉皮,他無奈地搖搖頭:“照你這麽說,斥候總替你機速總跑前跑後,倒忙出不是來了?”

“沒有甚麽是不是,你看斥候總到揚州也去了好幾日了,到現在隻言片語也沒傳回來,耽誤我抓人……不是,耽誤我搞情報,不是偷奸耍滑是甚麽!”

陳碌似笑非笑地道:“那麽我請問梁大總旗,這斥候總辦事不力,依你看該當何罪啊?”

“有罪倒不至於,我的意思,你陳大人幹脆從斥候總調幾個精英給我們機速總,由我親自訓練他們,省得以後老是麻煩斥候總是不是,平白給斥候總的弟兄們增添負擔。”

陳碌張大嘴巴,他還是把這人的臉皮看得薄了!

“梁叛……”陳碌緩緩地道,“我看你的臉皮比台城的城牆還厚!”

“臉皮不厚吃不到肉嘛。”梁叛笑嘻嘻地道。

陳碌擺弄了一會兒茶壺,忽然慢悠悠地道:“既然你說斥候總不行,那我幹脆把斥候總交給你,讓你做斥候總的總旗,如何?”

“別了!”梁叛連忙拒絕,“機速總那幫人剛剛上點路子,已經使得順手了,我可不想換到斥候總去。”

陳碌搖搖頭,指了指那抱劍的漢子,問道:“你可知他是誰?”

梁叛向那漢子看看,笑道:“還不認識這位老兄,看這一身氣勢,斷然是位絕頂高手!”

“他是斥候總總旗蕭武。”

那抱劍的漢子猛然睜開雙眼,兩道鋒銳的目光仿佛利劍出鞘,冷冷地洞穿了梁叛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