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陳綬,梁叛腦瓜仁都疼。

因為陳綬和陳碌這兄弟倆的關係,實在是……

總之很不好。

陳綬這個人文章好,名望也高,但是思想上有點孤傲不群、特立獨行。

而他現在的夫人,據說既是鼎鼎大名的美人,也是個文章極好的女子,極有個性和主見。

這兩人本來可以說是極相配的一對,本可傳為一時佳話。

可惜那女人在跟著陳綬私奔的前一天,還是陳碌的老婆……

梁叛於是陷入了一種明明知道答案,卻不能宣之於口的憋悶狀態。

“不知道……”他摸了摸鼻子,違心地說。

陳碌瞥了他一眼,露出幾分譏諷的笑意:“不管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我現在告訴你,欒琦的老師,就是陳綬!”

“陳綬?沒聽過!”梁叛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開玩笑,知道領導的醜聞,可不是甚麽職場資本,搞不好要失業的。

陳碌笑了,他開始對這個屬下有了一點新的認識:這人真他娘的能裝!

不過也好,他也不願意身邊總是一群假正經的貨色。

他問:“你知不知道本官為甚麽要提到陳綬?”

梁叛搖搖頭,他是真的無法理解陳碌的想法。尋常人對這種家醜唯恐避之不及,他卻自己主動提起,要麽是真有深意,要麽是受虐狂。

陳碌道:“陳綬這個人雖然狂狷,卻又極能忍耐,他做事總是謀定而後動,可隻要一動,就有九成的把握。欒琦是他最得意的門生,自然也學到了這一點。

“欒琦在上元縣做知縣,始終無功無過,不聲不響,今日怎麽就願意頂這個黴頭,要動丁家老三了?要知道這個丁家老三再不成器,也是堂堂親王的小舅子,如今說抓就抓嗎?你們張守拙是一根筋,聽你一攛掇甚麽事都敢做,欒琦怎麽會如此?”

這一點梁叛是的確沒想到的,怪不得陳老板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還要替自己押陣,莫非是早已知道其中有問題?

當然了,他也的確可以將其解釋為黎震的屍體在上元縣境內,欒琦有難以推脫之責——但是欒琦如果不想冒這個險,不願意得罪人,完全可以找出無數種理由推搪拖延。

這時街麵上的捕快已經在花牌樓前後大街上來回驅趕了一遍,所有的店鋪紛紛閉門上閂,就連梁叛他們所在的紙店也關了大門。

一個捕快走到他們窗下,指著喝道:“上麵的,速速關窗!”

蕭武走過去朝下看了一眼,伸手把窗子拉上。

屋裏的光線頓時隔絕大半,本來天色已經漸漸變暗,從窗紙中透進來的光亮更加昏昏然照不清麵目。

梁叛點了燈拿到桌上來,心中滿是疑雲,問道:“陳大人,這欒琦到底打算做甚麽?他應該還不知道四條巷的地道出口,我連張守拙也沒告訴。”

陳碌道:“他要抓丁家老三,這是毋庸置疑的。不過抓人嘛,不代表就是懲罰,就像你們抓了那些甚麽神駒營的小崽子們,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該放便放了。”

梁叛道:“可是丁少英本來就沒有殺人,隻是犯夜,《大明律》中京城犯夜禁,抓起來也不過笞五十下。本朝繳兩石米便可贖了這些鞭子,他們家又不少這些許糧食。”

梁叛很不理解,這對丁少英來說並沒有甚麽保護作用,丁吉原也不會為了區區兩石米就白白欠欒琦的人情。

陳碌道:“如果欒琦要保護丁家老三這一點說不通,那便麻煩了……”

他這話說完長長歎息一聲,語氣之中意味深長。

梁叛聳然一驚,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那就是毀滅。

欒琦要殺丁少英!

可是為甚麽?

“前天晚上,有個北京錦衣衛緹騎軍官和一位北京都察院的人一起見了欒琦。”陳碌露出嘲諷之色,“你猜猜他們會聊些甚麽?”

梁叛要猜,左右不過是讓丁少英頂包、保全錦衣衛緹騎的話——這是欒琦要殺丁少英的唯一解釋。

事實上黎震的案子從一開始就被人鑽空子留了一個首尾——錦衣衛緹騎要殺黎震滅口,並且在三山街上用弓弩成功射殺。但是他們害怕官司引到身上來,會使得龐閣老的大計節外生枝,便找了丁吉原,讓那神駒左營大晚上演了一出“縱馬踏屍”,將黎震中箭而死這個唯一的死因,活生生變成了三個。

中箭、馬踏、溺斃。

當然後來驗屍結果排出了溺斃的可能性。

那麽隻要丁少英自認是“縱馬踏死”了黎震,然後“畏罪自殺”或者“畏罪潛逃”,那麽這個案子就算是結了。

同樣是利用丁少英,梁叛和張守拙要用他做假證供出錦衣衛緹騎,而欒琦卻要用他頂罪開脫錦衣衛緹騎……

怪不得隻是笞五十、花兩石米的小事,丁吉原要煞費苦心將這個兒子藏在四條巷那個帶地道的宅子裏,還派了十幾個弓兵嚴密保護,原來丁指揮防的根本不是梁叛和江寧縣,他防的是欒琦!

“還好……”梁叛心有餘悸地道,“還好我沒把四條巷的地道告訴張守拙。”

“嗯,這是萬幸。”陳碌道,“所以我還不是特別擔心,隻要你那幾個白役靠得住,我們便看戲就好。”

梁叛點點頭,心中卻久久難安。

雖然他對老八他們很有信心,但是他們掌握的信息畢竟太過欠缺,如果被人有心算無心,難保不會吃虧。

最讓他納悶的就是欒琦,這個在整個應天府都有著上佳口碑的好好先生,是甚麽時候開始露出他的獠牙的?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就在同升客棧事發的當天下午,梁叛替張守拙策劃了那一起輿論大反攻,江寧縣發下通緝文書,滿城捉拿張侉子,可是丁吉原偏偏就帶著張侉子和那個關中人袁朔望,大搖大擺地從太平街離開,進了上元縣地麵,然後從石頭門出了城。

或許早在那個時候,欒琦便已經在替北京都察院做事了……

至於他是要從中獲利,還是被北京都察院的人揪住了小辮子想要自保,那就不得而知了,也不必管他。

梁叛想了想,還是不能放任雍關他們幾個去冒險,他道:“陳老板,我瞧四條巷那裏還要我去坐鎮,這件事不好弄出紕漏,否則便是大事。”

陳碌仔細想了想,他也不情願看到丁家老三把這個罪名給頂下來、把錦衣衛緹騎那幫人遮掩過去。

眼看他這個剛剛繼任的機速總一通王八拳快把局麵打開了,隻要等到斥候總派去揚州的人幾時回來複命,那一刻紮在南京城內的釘子——錦衣衛緹騎便可連根拔起,除掉這個心頭之患了。

這還讓他陳謙台在後湖上好生得意了一回。

可今日如果讓欒琦這個小角色又把水給攪渾,那不是打他這張老臉嗎?

最可氣這欒琦還是陳綬的學生!

他點點頭:“好,你去辦。蕭武帶人接應一下,如果有必要殺人,梁叛你不要動手,讓蕭武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