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剛出了巷口,街麵上不知何時升起霧來,裹著捕快火把的煙光,一團團的飄飄散散。
眼前的景象清楚一塊、朦朧一塊,正往前走,一個上元縣的捕快攔過來,喝道:“甚麽人?”
“江寧縣捕快。”
梁叛掏出自己的錫牌晃了一下。
那人指著蕭武道:“你的呢?”
梁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笑道:“他是我的白役。”
那人將手裏的火把湊近了些,上上下下打量蕭武一遍皺眉道:“這人不像白役!”
說完竟退後一步,伸手便摸在了鐵尺上。
梁叛暗暗納罕:上元縣的捕快素質這麽高嗎?這警覺性,十個彭舅子加起來也比不了!
他哈哈一笑,攤手道:“好,被你老哥瞧出來了。這是我一個江湖上的朋友,一身好功夫,聽說今天有一場好打,特地請來助拳。”
這一番說辭雖然沒甚麽說服力,可也沒有破綻,那捕快將信將疑,卻把手裏的鐵尺鬆開了,揮揮手道:“不行,我們欒知縣有令,閑雜人等一概不得接近二條巷。”
梁叛與蕭武對視一眼,他明顯從蕭武的眼眸深處感受到了一抹殺意——陳碌是從哪找到這個人來管斥候總的,簡直就是個殺人狂魔!
他覺得蕭武就不該管斥候總,應該去做專諸總總旗,專門負責刺殺和砍人……
其實此刻躲在紙店閣樓裏的陳碌也是一模一樣的想法:如果呂致遠還沒死,讓呂致遠管機速總,梁叛管斥候總,蕭武管專諸總,那場麵……簡直美如畫……
就在梁叛頭疼的時候,忽然身後又響起一片雜亂的腳步聲,麵前那上元縣捕快歪過腦袋看了一眼,立刻放過了梁叛和蕭武,舉著火把快步迎了上去。
梁叛轉頭一瞧,卻見幾個皂隸抬著一頂小轎,後麵跟著七八個扈從,急匆匆地向此處趕來。
當頭兩個開道的皂隸,正是梁叛的老熟人趙甲喜跟何得慶這倆把弟兄。
趙甲喜朝梁叛眨眨眼,悄悄揮手讓他快走。
梁叛連忙帶上蕭武,趁著愈發濃重的霧氣向東奔去。
兩人不一會兒到了四條巷,轉身便鑽了進去。
此時街上早已空空如也,梁叛和蕭武一前一後,找到那間破屋子,仍舊竄入院牆側麵的小巷。
梁叛卻不急著翻牆進去,而是“啾啾啾”學了幾聲麻雀叫,裏麵立刻傳來小六子的聲音:“大哥,進來罷。”
梁叛這才向蕭武點點頭,伸手在牆上一搭,翻了進去。
進了院子,正瞧見老狗和小六子站在牆底下,正把刀收起來,方才如果沒有暗號貿然進來的話,說不定就要挨上一下。
老狗和小六子瞧見抱劍的蕭武,用眼神向梁叛詢問。
梁叛道:“自己朋友。”
老狗和小六子便不再問,分別到兩麵牆角下去守著。
老八和高腳七兩人則蹲在那井邊,高腳七手裏握著根長竹筒,將那竹筒探到枯井裏,耳朵貼在一端,聽著井內的動靜。
雍關看了梁叛一眼,用唇典低聲道:“弦子斷了(那個弓兵已經殺了)。”
梁叛點點頭說:“彈出幾聲(招出幾個人)?”
“六聲,有音有準(六個,有名有姓)。”
“黑銅子響不響(小鐵怎麽說)?”
“響(人數沒錯)。”
梁叛點點頭,不再說話。
蕭武獨自抱劍站在一邊,既不關心他們的唇典,也對那口枯井沒甚麽興趣。
他來就是殺人的。
當然,一定是在有必要的情況之下。
梁叛抬頭看看月亮,時辰也差不多了,忽然便聽東麵傳來一聲喊,隨即接連幾聲慘嚎,隻是聲音隔得太遠,聽不真切。
此時的霧氣越來越大,仿佛整個南京城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
一直在井邊“監聽”的高腳七忽然兩手快速交錯將那竹筒提上來,然後輕輕放倒在牆根下麵,抬掌打了個手勢,這是說有人要上來了。
雍關一招手,幾個白役同時躲進了臨街的那間破屋之中,原先緊鎖的窗子早已被他們撬開了。
梁叛則拉著蕭武躲到那棵鬆樹後麵。
這園子當中空空****,除了這棵樹便再沒其他的掩體。
過了不多會兒,果然聽見枯井下麵傳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隻聽下方一個人壓低了嗓門輕呼:“三少爺,到了到,到了,快,你先上。”
接著一個年輕的聲音道:“哼,你先上。到井口看看,沒問題便叫一聲,我再上來。”
“是。”
梁叛看過那枯井的井壁,有許多可以攀爬的凸起處,此時一人正攀著井壁沙沙沙地向上攀爬。
那人爬了半截,忽然便停了下來,半晌沒有動靜。
梁叛等人正疑惑間,卻聽那人在井中道:“三少爺,小的有件事想請教你。”
丁少英淡淡地道:“甚麽事何必現在問,不好出去再說嗎?”
“這件事若不問出來,小的心中難安。”
丁少英沉默片刻,硬邦邦地道:“問。”
“請問小周是怎麽死的?”
“這個你不用知道!問也問了,可以上去了嗎?”
“三少爺,小周他……”
丁少英突然吼道:“你想背叛我爹嗎!”
那人沒再說話,終於默默地繼續向上攀爬。
梁叛他們六人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哪裏還有不明白的,不但屋裏四人麵麵相覷,就連梁叛和蕭武也不禁對視一眼。
兩人都搖搖頭,替那些為丁吉原父子賣命的弓兵們不值。
過了一會兒聽見“啪嗒”一聲,那弓兵已經雙手扒在了井沿,他四處張望一圈,並特地向那鬆樹後麵多瞧了兩眼,可惜此時霧氣彌漫,又沒有光亮,急切間瞧不真切。
他輕輕吸一口氣爬上地麵,向井下喊道:“上來罷。”
井中便又響起攀爬的聲音。
那弓兵按著刀緩緩向鬆樹這邊走來,想要再確認一眼,就在他來到鬆樹一側,打算再向前走的時候,忽然瞥見牆角處的竹筒,正要開口驚呼,蕭武的一劍已悄無聲息地抵在了他的咽喉處。
過了片刻,丁少英終於從井口中爬出來,瞧見那弓兵站在鬆樹邊上,不耐煩地說:“你站在那裏做甚麽,還不出去看看!”
此時從丁少英的方向,隻能看到這弓兵背對著他和鬆樹站成一排,而無法看到鬆樹後麵的梁叛和蕭武。
那弓兵起先身體微微顫抖,可是聽他這麽一催促,卻突然定下神來,用力咽了口唾沫,仍舊背對著丁少英道:“三少爺,請你發發慈悲,告訴我小周到底是怎麽死的。我和小周是一個村裏出來的,如今小周死得不明不白,叫我有甚麽臉麵回去見周家的長輩?”
丁少英臉上浮現出一股戾氣,冷冷地道:“那你自己問小周去罷!”
他突然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那弓兵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