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這才明白,這些人說來說去,還是要將三叔送進大牢。

兩天後,三叔不再是主家人,失去俞氏主家身份這塊“護身符”,禁足結束的捕快再抓他,也就不算衝撞主家。

隻要三叔落到捕快的手裏,還怕羅織不出罪名來?

二叔的一條人命,最後多半就要算在三叔的身上!

這些衙門的快手如何羅織罪名,如何製造證據,如何無中生有,梁叛太知道了!

三叔沉默半晌,忽然一揮手,搖頭道:“隨便。”說完便要走。

誰知四爺爺身邊的第三個老頭終於站出來,伸手道:“且慢。”

這老頭個頭相當矮小,四爺爺人老骨縮,個子已經不高,這人更加隻到四爺爺的肩膀,此時從人從之中站出來,雖是滿頭銀發,卻是一臉桀驁之色。

三叔冷眼俯視那老頭,哂笑道:“喲,這不是徐家老官兒麽,半年不見又縮了兩寸,你不出聲我倒沒瞧見。”

徐老頭絲毫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毫不客氣地道:“俞老三,這裏有這麽多各家長輩見證,你既然應承了,需立下字據來再走。”

說完竟從袖筒裏取出一張卷成一卷的紙來,當中展開,上麵已經寫了好幾行字,燈光之下依稀可見,正是剛才幾個老頭所說的內容。

那紙上最後一句話,便是說三叔俞教詮倘若在兩天內找不出全屍下葬,便情願從俞氏主家銷戶除籍。

旁邊一個壯年則捧出一支蘸飽了墨的筆,還有一盒朱砂泥。

三叔嘴角不斷抽搐,最終變成一抹再也收不回的滲人冷笑。

他冷漠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被他掃到的人有的低頭不語,有的偏過臉去,有的怒目而瞪,還有的坦然直視,表情各異,神色不同。

他搖搖頭:“我俞老三之所以肯應了你們這檔子鬼事,不是因為你們厲害,也不是怕這幾個糟老頭子,而是因為我姓俞,我是正兒八經的俞氏主家老三,這擔子再重再歪,也該我俞老三來挑。至於到時候挑不動怎麽罰,需請族長開祠堂翻族規,要我立字據聽你們這些人的擺布,做夢!”

說完朝地上啐了一口,轉身便朝俞東來的小院走去,擋在他前麵的人不由得左右散開,好讓他過去。

那徐老頭忽然喝道:“不準讓他走!”

原本準備讓路的幾個人都猶豫起來,看看那徐老頭,又看看三叔,最後都將目光落到四爺爺身上。

這時人群中那漕幫的幫長忽然打了個哈哈,站出來道:“徐族長,這本是俞家的家事,我們外姓旁人過於摻和怎的,既然俞三爺應了份兒,事情不是圓滿了嗎?”

徐老頭沒想到這個跑船的出來橫插一腳,將斜眼乜他幾下,不屑地道:“裘幫長,我們雖是外姓旁人,可俞家既然請了我們來評理見證,當然有甚麽說甚麽,隻要他立下字據,才算圓滿。”

那裘幫長是江湖人,雖然在南京漕幫之中不過是個位居中層,名聲不顯的小腳色,但是放到外麵也可以和一方小幫派的首腦平起平坐,幾時被人用這樣眼神看過?

他板起臉,淡淡地道:“好,既然你我都是俞家請來評理見證的,你既說得話,想來我姓裘的也說得。今日我便說一句:俞三爺的為人我裘某信得過,我瞧不必留甚麽字據!再說俞家自有族長在位,即便俞三爺辦不成事,如何處置也是族長說了算,你這字據莫非比俞家的族長說話管用?”

徐老頭被他一頓搶白噎得無言以對,正要開罵,裘幫長身旁一個洪藍埠王家的小地主也站出來,笑嗬嗬地道:“小弟不才,也覺得裘幫長這幾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徐族長,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苦苦相逼?”

俞家四爺爺見眾人都有動搖之色,便在後麵拉了徐老頭一把,對三叔說道:“既然如此,老三,你得著實把擔子挑起來才好。方才大家說的章程,你自己也是應了的,既然有諸位作證,字據不立也罷。”

三叔哼了一聲,向裘幫長和那位王家人拱了拱手,分開眾人,離開了穀場。

梁叛緊隨其後,一直到兩人消失在穀場的燈光裏,那群人都隻有零零星星的離開,大部分都還留在原地,漸漸聚攏在一起,不知商量著甚麽。

三叔邊走邊問道:“阿來有甚麽事?”

梁叛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他中毒了。”

三叔猛然停下腳步,轉臉瞪大眼睛,嘴角還歪著:“你怎麽不早說,請了大夫沒有?”

“請了鎮上的馬大夫,吊住一條命。”

三叔又焦急又茫然,仿佛沒能緩過神來,有些迷茫地問道:“有的救嗎?”

梁叛道:“還不知道。”

三叔道:“那快走,我去瞧瞧阿來!”

“慢著。”梁叛雙眼直視著他,問道,“小侄有件事想請教三叔,今天你和俞二哥在樹林裏說了甚麽?”

“甚麽話?”

“俞東來說:那你也不該做這種事。你說:都是都是二房逼的我。對不對?”

三叔怒道:“你偷聽我們說話?”

梁叛搖頭道:“談不上偷聽,這話我本來想問俞二哥的,他一定會告訴我。但是現在他人事不省,我隻好問你。”

三叔聽他這麽說,慢慢消了氣,答道:“這本來也不是甚麽大事,告訴你也不妨,不過說出去有些跌份罷了。”

梁叛一愣,他本以為是害死二叔的事,怎麽聽這話的意思,好像是別的甚麽事?

三叔沒在意到他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上個月阿來派人帶了信回來,說朝廷可能推行甚麽‘改稻為桑’,讓家裏早做準備。我想這是大事,弄好了大有利是,於是拉下臉皮主動去找老二,打算跟他商量這事。誰知老二一聽是這事,根本不肯見我,還讓人警告我不準出去胡亂傳言,搞得人心惶惶。”

梁叛皺眉道:“這事是我告訴俞二哥的,那時候確實八字還沒一撇,但這裏麵有甚麽不該幹的事?”

三叔道:“老二不幹,我便悄悄拉了幾個本鎮人,籌借了些錢,將洪藍埠附近所有的桑苗全部買下。”

梁叛道:“那你豈非穩賺一筆?”

“穩賺個屁。”三叔憤憤地道,“如果老二肯顧念一點情義,我這批桑苗寧願本價給他!”

原來當時三叔一口氣吃掉太多桑苗,手裏的銀子當時便周轉不起,於是他派人去找二叔,請他將這批桑苗接了去,明言一錢銀子不賺,白白替他經手。

可是二叔壓根連麵也沒露,是二娘出的麵,不但見死不救,還將三叔派的人轟了出去。

“那你怎麽挺過來的?”梁叛問道。

三叔道:“是我一個小俞氏的朋友,叫俞繼榮,拿他的酒樓做押頭,借了二百兩銀子給我,這才把我救了。”

梁叛不禁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道:“俞繼榮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