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當時便嚇得叫出聲來,連忙躲到梁叛身後,低下頭不敢再看。

梁叛連忙將手探入袖中一摸,本該藏者匕首的地方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來,那支匕首已經交給了俞太太。

那巨大的紅色蜘蛛似乎察覺到了甚麽,開始沿著蛛網快速向上攀爬。

鄒先生忽然甩甩手,將大袖一卷,裹住自己的手掌,然後飛身上梁,隔著袖子抓住那蜘蛛的一條小腿。

可他隻抓住那條小腿一拉,便立刻鬆手,那蜘蛛恰好閃電般回頭,口中吐出一根極其尖銳的黑刺,一下紮了個空。

鄒先生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見那蜘蛛又要逃,便再次伸手去拉,那蜘蛛又是回頭一紮,再次被他縮手躲開。

那蜘蛛第三次向上爬,這次卻沒爬幾步,便立刻轉身發刺,鄒先生手伸到一半好像早有預判似的,驟然從袖中探出食中二指,夾住那根黑刺輕輕一折,折斷之後反手紮進了蜘蛛的背部。

那蜘蛛頓時停在那裏,渾身**起來,隻見那血紅色的背上迅速滲出一股濃綠色的汁液來,馮先生抓起那蜘蛛,輕輕從房梁上跳下來,轉眼看見地上有個空瓷瓶,便撿了起來,將那蜘蛛翻過身背朝下,那股濃綠色的汁液便不斷地滴了下來。

鄒先生用那瓷瓶接住,一直灌了半瓶,蜘蛛背後再沒有汁液滲出,這才將那蜘蛛丟在地上,一腳踩了個稀巴爛。

然後他指了指被踩爛的蜘蛛,朝梁叛抬了抬下巴,意思是:這就是金蠶蠱。

老缺似乎明白了鄒先生的用意,說道:“這東西的毒就在口中那枚黑刺裏麵,鄒先生用這枚黑刺紮了金蠶蠱,它便自己用汁液解毒,所以這些綠色的汁液,可能便是解藥。”

鄒先生聽到了,轉過頭來擺擺手,表示並不全對,接著他便不再理會眾人,從身上翻出各種藥粉、藥水、藥丸,還從馬大夫那些瓶瓶罐罐當中挑了兩個。

他將這些東西鋪在地上,自己便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找了好幾樣大大小小的器皿,開始配置解藥。

前麵配了一大堆,那些藥粉藥水藥丸用得有多有少,全都混合在一隻瓷碗當中,卻始終不曾動用那半瓶綠色的汁液。

配了一半,鄒先生又伸手把過俞東來的脈,還刺破俞東來的手指,親口嚐了嚐手指上滲出來的血珠。

鄒先生一口將一團帶血的唾沫啐了出去,又給他的藥中加了兩味,這才將那半瓶綠色汁液滴了兩滴進去,慢慢將碗中稀泥一般的混合物攪拌起來。

他弄完之後卻不給俞東來服下,而是取了幾張膏藥布,將那些藥做成幾貼膏藥,翻過來在桌上一字兒排開,一共是四貼。

弄完四貼膏藥,鄒先生又伸手一要東西,眾人一陣茫然,不知他要些甚麽。

梁叛向俞太太道:“二嫂,將你的匕首給他。”

鄒先生咧嘴笑了起來,朝梁叛又豎了個大拇指。

俞太太連忙將梁叛的匕首遞過去。

鄒先生接過匕首,將俞東來上身衣裳全都扒了,隻見他全身皮膚已經全然變成了蠟黃之色,皮膚表麵好像塗了一層蠟油,變得幾近透明,就連皮下的血管也隱約可見。

鄒先生反手握住匕首,隨手在俞東來的胸口劃了兩個十字,俞太太驚叫一聲,三叔和俞東來的嶽父同時上前阻攔,都被梁叛擋住了。

他見鄒先生出刀相當穩健,每一刀劃下去看似隨意,其實刺入皮膚的深度幾乎完全相同,就知道這鄒先生不但用毒的技術高超,兵刃也有相當的造詣。

所以他倒並不怎麽擔心。

這時一直窩在圈椅中睡覺的馬大夫也起了來,站在一旁瞪大眼睛看著這位陌生怪人的手段。

鄒先生不等傷口中黃血流出來,便將兩個膏藥“啪啪”一貼,手法極其幹淨利落。

貼完兩個膏藥,他又招招手把老缺叫了過去,幫他把俞東來的身體側翻過來,又在後心脊骨處劃了兩刀,又貼了兩貼膏藥。

鄒先生便將匕首回入鞘中,遞還給了俞太太。

俞太太也沒多想,便將匕首收了,隨即便憂心忡忡地看著桌上一動不動的俞東來。

鄒先生又拿起紙筆,寫了一個方子,上麵有王不留行、甘草、幹薑、芍藥、黃岑等藥,又寫了劑量,交給梁叛。

梁叛問俞太太和三叔道:“誰去抓藥?”

俞東來的嶽父劈手將藥方拿了去,說道:“你們都不要出門,我去抓,諒那幾個賊胚也不敢動我!”

說完大步出了堂屋,離開小院去了。

俞太太見她爹出了小院,在外麵將門關上,急忙問道:“鄒先生,這是甚麽藥方?”

這次不等鄒先生回答,一旁的馬先生便道:“這是個普通的行血解毒的方子,大約是為了加快行血,將膏藥上的藥性快速帶進血氣之中,增加解藥的藥效。”

鄒先生點了點頭,又在紙上寫了起來:

抓來藥給他服,兩個時辰,換一次膏藥,換完膏藥,服藥,三天後毒除盡。隨便請個大夫來,開個溫補方,修養幾個月,造一副拐杖,便又能下地走路了。

他這次寫得格外長,寫完大家也看完了。

不過最後一句純屬是鄒先生的惡趣味,他拿著紙,在那裏咧著嘴直笑。

梁叛向他拱拱手,說道:“好,多謝鄒先生。”

鄒先生拱拱手,還是咧著嘴笑。

俞太太問道:“下一步怎麽辦?”

梁叛道:“休息,等。”

然後他從兜裏翻出一個名單來,上麵記的是那天同他一船來的幾個人,其中薑彬和俞繼榮已經可以劃掉了,剩下的幾人信息都交給了俞太太。

“俞二哥說你們家裏有整個洪藍埠的黃冊和魚鱗冊,二嫂如果閑不住,不妨找找這幾個人的住處,我有用。”

冉清道:“我也可以幫著找。”

俞太太道:“冊子倒是有,不過洪藍埠幾千口人,一時間未必找得清,不如我將冊子拿出來,大家一齊找罷。”

眾人都點頭說好。

俞太太便回了自己主屋,過不多時,捧了兩本極厚重的冊子來,一本記錄人口戶籍的黃冊,一本畫有田畝作物的魚鱗冊。

找遍天下間,所有記錄洪藍埠這一片土地上地丁田畝的賬冊,再也沒有比這兩本更加詳盡準確的了。

梁叛心想:應天府新白冊的第一塊拚圖,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