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申功一聽有這樣的案子,微微不悅,道:“溧水縣每年上到府裏、南京的書子都是自誇自讚,今天虧得你老兄在這裏說句真話,原來溧水縣的治下,治安也不怎樣!”

梁叛肚裏暗笑,心道:“恐怕別的地方是好的也說不定,隻是洪藍埠這裏獨特一些罷了。”

不過他的目的是“煽風點火”,不是“潑水熄火”,接著道:“何止,我聽市麵上講,這裏人都倒是亭山一帶有一夥大盜,殺人無數,早幾日我來洪藍埠是恰好遇到五個,被我殺了四個,逃走一個。”

說著掏出一張紙來,就是那弓手的畫像。

錢申功大為皺眉:“京畿地方竟有強盜殺人,豈非笑話嗎?”

他叫趙甲喜辛苦一趟,把溧水縣知縣請到洪藍埠來,他要問問溧水縣,這幾個案子到底是怎麽斷的!

因為趙甲喜跟何得慶兩人在邊上,梁叛不能多說,便道:“洪藍埠這裏眼下有一個刑房書辦、一個捕班班頭在料理,不過幾日來沒甚麽進展,聽說那自首的人犯徐西決已經不見了。”

他雖然沒有明著說要辦那二俞,不過錢申功聽音知意,已領回到這個意思,點頭道:“好,等溧水縣到了,本官便教溧水縣交人。”

梁叛點點頭,說在那毒殺割首的案子屍體就在俞氏莊園,他先行一步去那裏等著。

當下告辭出去,剛走出五湖茶樓,梁叛忽見不遠處一個牆角後麵一道人影一閃而逝,他立刻衝到那牆角外麵一看,隻見裏麵是一條小巷,一個人剛剛消失在巷子尾端,隻瞧見一個奔跑起來滿是泥濘的灰布鞋底。

他沒有順著巷子追進去,而是伸手在旁邊的窗格上一搭,輕輕翻上了隔壁這家店的二層窗子,然後在窗台上一踩,攀著檁條瓦楞便上了屋頂,在屋頂上伸頭一看,卻見一個五短身材的人影,在堆滿雜物的巷弄之間相當靈活地穿梭,背影看得清清楚楚,隻是瞧不清那人的麵容。

那小子速度不慢,眨眼間便穿過了好幾條巷子,伸手遮著臉回頭看看身後的巷子當中,梁叛並沒有追來,便稍稍放慢了腳步,轉身拐進了左側的另一條巷中。

梁叛立刻貓著腰在屋頂上飛奔起來,對方走的是直角,而他走的是斜線,自然快得多,剛剛跨過六七個屋頂,就已經追到了那小子身後不遠之處。

那小子又轉了兩個彎,終於在一扇後門前停了下來,咚咚咚敲起了門。

那扇門很快打開,梁叛一看門裏的人,竟是溧水縣刑房書辦俞教仁。

他不禁心中冷笑,昨晚那幾個老頭說是要讓二俞禁足,可盡早俞東閶帶著一幫捕快追趕他不說,現在又瞧見俞教仁躲在鎮上的一間商鋪裏,這是禁的甚麽足?

眼看著那小個子被引進門,俞教仁一步跨出來朝兩邊巷子當中看了看確定沒人追來之後,才準備進屋關門。

就在這時,進了屋的小個子忽然半轉過身來,伸手從門後麵摘了一張弓下來,抱在懷裏輕輕擦拭。

梁叛猛然看清了那人的麵容,竟然就是在胭脂河逃過一命的弓手!

他四麵看看,掏出小本子畫下對麵那間屋子的地形圖,矮身退到所在屋麵的屋脊後麵,找了個帶窗的牆麵滑了下去。

他落到地上以後便立刻走出巷子,將那屋子四周的門號店鋪都記錄下來,方便回頭尋找。

回到莊園小院,昨夜來撞門的那人還捆在院裏,一整天滴水未進,已是哼哼唧唧的沒有聲氣了。

卻見阿慶穿了一身青布小衣,頭巾也沒戴,蹲在那人跟前,一言不發,好像在專心研究著甚麽。

梁叛走上前,蹲在阿慶身邊,問道:“瞧甚麽……”

剛說得這三個字,阿慶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然後指了指冉清的房裏,大約是說他先生睡了。

梁叛想想也對,昨晚大家幾乎忙了一夜,又是擔驚受怕,都疲得很,一直撐到現在,哪有不累的,他指了指主屋,悄聲問道:“俞太太睡了嗎?”

阿慶小嘴朝堂屋一努,意思是還在堂屋裏呢。

梁叛又指指地上的人,問道:“你瞧啥呢?”

阿慶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這個人剛才說要給我糖吃,讓我幫他解綁,我在想,他身上哪裏有糖。”

梁叛嗬嗬一笑,說道:“他都這樣了,怎麽跟你說的話?”

阿慶道:“他是裝的,剛才還在跟我說甚麽洪藍埠這裏交通外府,有杭州的好蜜餞,還有蕪湖的蜜糖,一聽見你回來,腦袋一歪就這樣了。”

梁叛笑道:“那你倒想不想吃?”

阿慶歎道:“你又把我當小孩子了,那種東西我從小都吃膩了,我瞧他自己一邊講一邊吞口水,倒比我想吃!唉,這等人何其可悲。”

“那你覺得該怎麽處置他?”

“還處置甚麽,送官唄。”

梁叛正糾結怎麽處理這個人,一開始打算把這人帶到二房跟前,向二房那邊要個解釋,就算要不到臊一臊二房也是好的。

不過想想沒甚麽意義,隻有要臉的人才會害臊,把這人抬了去,估計也是白瞎。

現在經阿慶一說,似乎送官的確是個好辦法!

之前是無官可送,現在洪藍埠有一位“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巡察禦史坐鎮,還怕沒官嗎?

他走進自己房間,從桌上抽了一張紙箋,提筆將昨晚這人撞門的經過前前後後寫得清清楚楚,然後走出門,向不遠處一座小屋之中招招手。

不一會兒,裏麵有個謝家的後生遲疑地走了出來,遠遠看向梁叛,又看看後麵自己一族的人,躊躇著不知如何是好。

梁叛又加大幅度招了招手,那人才小跑著過來,撓撓頭道:“梁……梁五爺。”

梁叛將那張信箋交給他,說道:“小哥,請你再叫幾個人來,把這小子連同這根木樁一起抬到碼頭上五湖茶樓,交給一位錢老爺。”

那後生一聽“老爺”兩個字,登時兩腿有些發軟,苦笑道:“小的一介賤民,怎麽敢去拜老爺?”

至於甚麽碼頭上五湖茶樓的話,他就壓根不曾留意到。

梁叛掏出幾顆碎銀子,拋給了那後生,說道:“也不要你見,把人和木樁子抬過去,連著這張紙一起交給茶樓的掌櫃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