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兆普聽了臉皮一抖,臉色慘白,轉臉看向二房的小轎。
這時那哭聲突然進了莊園裏來,並且隨著前麵一聲聲阻攔和呐喊,那些嚎哭也愈來愈近,這是兩家人闖進來了!
這時二房小轎裏徐氏的聲音道:“請四爺爺速速處置一番才好。”
俞兆普向前挪了兩步,卻遲疑起來,這叫他如何處置?
人是他叫來的不錯,但是在俞教仁和俞東閶的家裏就說好了的,這是替二房辦事,事後的酬勞也是二房那裏出,現在出了事,以後親裏之間還不知如何見麵,又叫他怎生處置?
千不該萬不該,總不該毒死了這兩個人啊!
他想到那個一笑起來便滿臉天真無邪的駿哥兒,就渾身一陣冰涼。
現在二俞的屍體應該還在河對岸馬塘壩俞老九的那個院子裏,可憐俞承舟對這件事還一無所知。
老天!
俞兆普忽然想起一件事,姓徐的幹甚麽把二俞的屍體送到那裏?
那院子還住著俞教古和俞奉業那幾個人,難道那些人也……
俞兆普不敢再想下去了。
就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驚叫四起,接著眼前一團黑影直撲而來,俞兆普下意識的要往後退,可是立刻就有兩條手臂將他的脖子狠狠勒住,接著左臉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這位因為年齡優勢而享有爵位的裏士,在整個洪藍埠俞氏當中都可稱得上“德高望重”的老人,此時正被一個滿身泥濘披頭散發的瘋婆子抱住頭頸,並低頭狠狠地咬在臉上。
俞兆普想要絕望地大喊,可是臉部傳來的劇痛讓他無法張開嘴巴,隻能從喉嚨中發出一陣野獸般的低吼。
他整個人很快便被那瘋婆子撲倒了下去。
與那瘋婆子一起衝進來的,還有一個健壯的男子,這男子也是通紅了一雙眼,卻舍了俞兆普,張著十根手指,徑直向那小轎狂奔而去。
徐再嘶聲大叫起來,腳下打滑,一跤跌在了小轎邊上。
身邊的仆役非但沒有任何人上去阻攔,反而一哄而散,眼前亂成了一鍋粥。
那男子卻是越奔越近,眼看便衝到了小轎的門外,忽然旁邊一個抬轎的站了起來,從衣袖中抽出一把短刀來,跨過轎杠,迎著那男人便是一刀,捅在對方的小腹。
一蓬鮮血從那男人身下流散開來,頓時染紅了灰黃色砂石鋪成的地麵,鮮紅的血液順著雨水流到蒙了白紙白布的小轎底下,顯得愈發鮮紅起來,就像胭脂河的河水。
於是驚叫聲愈來愈亂,闖進來的人愈來愈多,哭喊聲也愈來愈劇烈。
持刀的人筆直地站在小轎前方,本來還在撕咬俞兆普的瘋婆子見到男子倒在血泊裏,淒厲地慘叫一聲,顯得更加瘋了,似乎對那柄沾著血的短刀視而不見,依舊狂喊著跌跌撞撞地撲過來,嘴裏還叼著俞兆普臉上的一塊血肉。
梁叛衝出雨棚,衝向那個瘋女人,可他還是晚了一步,就在他手指剛剛碰到那個女人的肩膀時,那柄刀再次刺穿了女人的腹部。
瘋女人也倒在了血泊之中,白色小轎下麵流淌的“胭脂河”更紅了幾分。
梁叛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那柄刀就在自己身前不足一尺的距離。
他與那持刀的人相距也不過兩尺。
兩人麵對麵站著,他看著徐西決,徐西決看著他。
“沒想到罷。”徐西決笑得很慘淡,“梁捕快,你原本讓我很期待的,但是現在,不得不說,我對你有點失望。”
梁叛看出來這人手上並沒有多少功夫,他現在至少有十幾種辦法能夠奪下徐西決的刀。
徐西決見他不說話,又自嘲地笑笑:“我本以為你可以找齊人證物證,將嬋嬋抓捕在案,這樣我就可以在最要緊的關頭站出來自認其罪,救嬋嬋於水火了。為此我還特意替你留了一個俞繼榮和那弓手。可惜,你自從俞東來中毒以後就步步慢步步錯,最後連這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也沒給我。”
梁叛咬咬牙,搖頭道:“我的確輸了,陳綬的算計太狠太果決。我雖然很清楚地知道徐氏就是凶手,甚至知道她是如何做的案,我還知道她用的蠱蟲以及駿哥兒的金絲赤練蛇都是你給他們的,但這些都沒用。我沒有證人,也沒有證據。”
他之所以確定那些蠱蟲和金絲赤練蛇都是出自徐西決之手,那是因為馬大夫曾經說過,那金絲赤練蛇是無想山上的一種毒蛇,已經幾近絕跡。
而徐西決在船上時,曾經特地提到過無想山,而且說過自己少年時便已經到過無想山上。
所以梁叛推測那蛇原本應該就是徐西決所有。
至於毒蠱雖然沒有線索指向徐西決,但是一個小小洪藍埠同時出現這麽多養毒高手,並且同時為二房所用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所以可以將毒蠱與金絲赤練蛇的飼養者認定是同一個人。
“你很聰明。”徐西決笑了笑,“那我隻會更覺得可惜。好了,梁捕快,還記得我的自首嗎?我在南京時一直不肯說我殺了誰,現在我說了:所有的人都是我一個人殺的,與別人無關……”
他話沒說完,兩個憤怒號哭的人從梁叛身側衝了過去,揪住徐西決並將其推倒在了轎子前麵,其中一個老漢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拚命想要扼死這個剛剛殺了兩個人的凶手。
徐西決手中的短刀隻是舉著,卻並沒有再向任何一個人出手,反而像是在對那些人說:來罷,拿著這把刀,來殺死我。
梁叛看著徐西決的臉漸漸變得通紅,頭卻用力後仰著,瞪著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垂而不動的轎簾。
梁叛對著那轎簾道:“他快死了,你不出來看看他嗎?”
出人意料的是,那轎簾竟然真的緩緩掀開,徐嬋從轎子裏走出來,站在徐西決的頭頂,低頭看著他,伸手攏了攏鬢發,依然是那麽千嬌百媚。
她兩腮不知何時打上的腮紅,似乎讓她回到了少女的時節,臉上有一絲羞赧,還有一抹妖豔。
徐西決本已有些渙散的眼光陡然綻放出異樣的神采,原本已經扭曲變形的臉龐也散發出喜樂安寧的神態。
梁叛明白她的衣服是為誰而換了,她是為徐西決而換,包括剛剛在轎子裏補的腮紅,也是為徐西決而補。
她知道自己的美麗能夠讓這個男人發癲發狂,能讓他為自己不顧一切。
說到底,她是為了自己。
徐西決已經斷了氣,但他圓瞪著的一雙眼睛,還在死死地盯著徐嬋。
梁叛忽然覺得這個女人很醜,醜得讓人作嘔。
更多滿身泥濘的人撲向徐西決的屍體,他們在發狂地撕扯著他的衣服,將外麵罩的那件轎夫的麻布衣服也扯爛了。
梁叛忽然看見那衣服當中掉出一封信來,隻見封皮上寫著:再拜恩師執中公敬啟。
署名是——嚴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