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是極能認人的一雙眼睛,記性又好,所以梁叛雖然隻是個小人物,卻也叫她給認了出來。
不過梁叛自己還不知道這一點,他一邊背著手往大廳裏走,一邊隨意地四下打量著。
幾年前來的時候他沒怎麽細看,從王班頭手裏分了錢便撤了。
當然了,他認識九娘,雖然隻看過一眼。
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是很難不留意九娘這種女人的。
女人要讓男人為她“致敬”,最低級的要靠肢體器官的親昵接觸,好一點也要用自己身體的**,再厲害的靠臉,更厲害的則是用自己修養而成的一種媚態。
而一個光靠眼睛就能讓人燃起欲火的女人,不管在甚麽樣的場子裏,也絕不多見。
九娘就是這種女人,或者說,隻要她想,她就有這個本事。
所以梁叛對九娘的印象很深。
他很輕易地就在大廳中間的一個座位上,看到了正一個人喝悶酒的九娘。
他當然知道九娘也瞧見了自己。
於是梁叛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九娘也站了起來。
“這位差大哥,姓……梁?”
梁叛驚訝於九娘的好記性,但是他沒有像許多人一樣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態,而是點點頭道:“外婆好記性。”
九娘掩口“噗嗤”一笑,勾魂的眼眸如水一般在對方的臉上輕輕掃過,福了一福,嗔道:“梁大哥不把奴叫老了嗎?”
梁叛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說實話,剛才被九娘的目光掃過來時,他真有些心旌搖動——這不是君子小人的問題,也不是道德廉恥的問題,而純粹是出於一種生理本能。
不過他很快恢複了笑容:“你是老鴇,不叫你外婆叫甚麽,莫非要我叫你姐姐嗎?”
九娘一愣,隨即咯咯嬌笑起來:“要叫姐姐也成。”
“那麽九娘姐姐,你們的廚子歇沒歇,沒歇的話請送兩個菜一壺酒上來,再開個房間。”
九娘當即將那婢子月兒叫了來,讓她親自到廚下去叫菜。
月兒好奇地看了梁叛一眼,匆匆往後廚去了。
梁叛拱手笑道:“多謝姐姐厚愛。”
其實這裏麵是有講究的,要在平日,這大晚上的廚子必然是睡了,但是如果夜裏有客要吃要喝,還得爬起來做。
不過這天下惹誰也不要惹廚子和大夫。
大夫會改藥,廚子會下料,都是有本事坑人於無形的。
九江叫那小大姐親自下去叫菜,那就是盯著廚子,不準“下料”了。
所以梁叛要謝九娘。
九娘淡淡一笑,眼波流轉,瞧得人骨頭也酥了:“瀟湘院來得客千千萬萬,隻你一位把人叫姐姐,姐姐怎忍心虧待你。”
說著一伸手,請梁叛上樓。
誰知梁叛搖搖頭道:“不去樓上,給開個空房間好了。”
樓上的屋子都是“有主”的,這個“主”不是客人,而是妓女。
客人想要誰作陪,就去誰的房裏,而不是在樓上開了房間再叫妓女來陪。
梁叛不肯上樓,這是不要那些妓女陪的意思了,至於有沒有別的“意思”,便不得而知了。
九娘看了看他,沒有多言,將他帶到間壁一座小樓之中,推開其中一個房間,點了燈,款款地道:“這間可好?”
梁叛抬眼一掃,屋子很幹淨,布置比較樸素,也沒有庸脂俗粉的味兒,顯然平日裏並不是接客的所在。
他很滿意地點點頭,正好同九娘的目光一碰,那種令人燥熱的感覺又一次傳遍了全身。
梁叛笑了笑道:“九娘,你接不接客?”
嗬嗬,又是如此。
九娘微感失望,她的目光略略一黯,露出了一絲嫌惡之色,語氣也冷淡了些,搖頭道:“請恕奴不接客。”
“那你就不能收一收你的眼睛?”梁叛的笑容很古怪,“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己對男人有多大的吸引力。”
九娘聽了一愣,通常的男人在要求她親自接客被拒絕以後,不是立刻許以重金,就是苦苦懇求,要麽就拿出家裏的勢力官位出言威脅,甚至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從沒像這樣平靜地責備她的。
但是仔細想想,這話說得未嚐不對——你又不接客,幹嘛勾得人神魂顛倒?
她忍不住笑起來,換了個平和淡然的眼神,看著梁叛,頓時又覺得這個小捕快也不失坦誠,便道:“是姐姐的不對,你真不要娘兒來陪?”
“不要,不過你可以叫個小大姐來替我打水搓澡,我吃喝一些便洗洗睡。”
九娘又好氣又好笑,當梁叛提出要開個空房間的時候,她還一度以為是專門衝自己來的。
現在自然知道不是了——感情這位是來住客棧的!
“怎麽了,不行嗎?”
梁叛一邊將自己身上的兵器解下來放在桌上,一邊問,同時伸手去取茶壺。
“可以。這茶是涼的,不要喝了,等會叫月兒替你重新沏一壺罷。”
梁叛便將拎到手裏的茶壺放下,自己坐了下來,對九娘道:“姐姐,我這裏不用你伺候,你請便罷。”
九娘又是一愣,她還從沒聽過這樣的要求,從來都是別人千方百計留她,留下以後便是勸酒,勸完酒自然還是想上床,坐下來便將自己往外趕的,梁叛又是第一個!
她雖然不肯接客,可也是有驕傲有尊嚴的,梁叛這種做法讓她非常不適應,也非常難以接受。
這小子真當這裏是客棧啦!
就算是客棧,也沒有把她這麽漂亮的老板娘往外趕的道理!
梁叛瞧出她的心思,隻好抱歉地笑笑:“姐姐,你一直在我眼前晃悠,叫我晚上怎麽睡得著?”
原來是這個緣由……
九娘一時間居然覺得自己臉頰有些發燒,多少年來竟然頭一次感到一絲嬌羞。
她喜滋滋地接受了這個奉承話——她自己是這麽認為的——並且對自己給梁叛造成的困擾表示抱歉,最後接受了這個無奈的請求,留下一抹輕鬆喜悅的笑容,心甘情願地退出去了。
“那你好生歇息,明早姐姐再來瞧你……”
梁叛看著九娘誘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忍不住大出了一口氣。
但是他的眼前立刻浮現出冉清的影子,好像在瞪著眼睛審視著自己,看看自己有沒有起甚麽壞心思……
壞心思肯定是起了的,這不是他所能控製的。
他唯一能夠控製自己去做的,就是把九娘給請了出去。
說實在的,他剛才真的想“上樓”了。
上了樓即便不能一親九娘的芳澤,至少也能在別的姑娘哪裏解決一下因為九娘而燃起的生理之火……
咳!
他開始埋怨自己,南城那麽多客棧,幹甚麽偏偏要選這裏?
這哪是南城最好的客棧,簡直就是磨人的妖精窟。
過了一會兒,九娘的婢子月兒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拎著茶壺,眉花眼笑地走了進來。
進門後一麵整治杯盤碗碟,一邊不停地拿她的大眼睛掃視著正襟危坐的梁叛,嘴角都是抑製不住的笑意。
也不知那九娘同她說了啥了。
梁叛心想:你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等到幾樣熱騰騰的菜擺上桌,酒倒滿茶斟齊,月兒也被梁叛給轟出去了。
順帶著連搓背的服務也一並取消。
這次月兒一點也沒著惱,而是捂著嘴笑嘻嘻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給九娘報告去了。
梁叛一看桌上的菜,咦,不是兩個菜嗎,怎麽變成了四個?
看來是他的“好姐姐”奉送的了。
過了一會兒,他的“好姐姐”還十分貼心地叫了個身材粗大的龜奴來,替他打滿了洗澡水,又在他房裏停留了好一會兒,替他倒了兩回酒,這才退了出去。
梁叛目送著龜奴離開,不禁笑著搖搖頭,別說,這大男人在屋裏待一會兒,心裏那股毛毛躁躁的旖念總算消除大半了。
洗洗睡。
梁叛一教睡到天明,還是六點左右準時醒來,推門而出,在櫃上交了房錢。
賬房一瞧他的賬,陪著笑道:“這是九娘免了的,相公不必會鈔。”
梁叛看了眼賬本,見上麵連吃喝帶住宿,一共是一兩二錢銀子,不過後麵有個注腳:九免。
梁叛摸了一兩銀子出來,丟在櫃上,說道:“不要免了,就算九娘給我打八折罷。”
說完離開瀟湘院,快步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