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二不在。
連同他兩個親信的管事也都不在。
往常到這個時辰,馮二基本上已經在糧倉和貨棧上露過麵了,即便不會留下來看著,也要巡視一遍才走。
可是今天直到現在也沒見到馮二的身影。
“是不是齊老大派他出去公幹了?”
梁叛在貨棧上拉住一個還算麵熟的小頭目問。
那人撓撓頭,苦笑道:“這小的就不清楚了,這裏除了馮二哥,有資格見著齊老大的麵的,就隻有管我們幾個水陸貨棧的王管事,還有管糧店米倉的徐管事。眼下他們三位都不在……”
梁叛一邊在腦子裏飛快地轉著念頭,一邊向那人拱拱手告辭。
他沿著三山街向東走,心裏總是不能平靜下來,越想越覺得不大對勁,總覺得馮二消失的時機太過蹊蹺。
於是他看準了前麵一道巷口,直接左轉,往珠寶廊去。
他要去一趟永生當,找馮二的小舅子陳福生。
到了珠寶廊,還是一如往昔的熱鬧繁華,可是梁叛卻在這喧囂之中察覺出一絲的危險氣息。
他瞧見前方一個打著“金石玉器,一概上品”招牌的店鋪,便毫不猶豫地踅了進去。
裏麵一個山羊胡的掌櫃,正舉著手裏的一塊翠玉無事牌,借著窗外的天光專心一誌地端詳。
梁叛走上前拍了拍櫃麵,那掌櫃嚇了一個激靈,一看是客,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外麵來作揖笑道:“請問,是看貨還是驗貨?”
他這店裏不光收賣珠寶玉器,兼營鑒定。
這山羊胡躬身作揖之間,已經將梁叛上下打量了一遍,見他身上“光溜溜”的一件掛飾也無,心知大概不是個主顧,但還是相當禮貌地詢問了一句。
“隨便看看。”梁叛笑了笑,拱手說道。
他根本也不是來瞧東西的,而是想看看自己後麵那兩根“尾巴”到底是哪一路的。
“哦,請便請便。”山羊胡道,“客人是想看金還是看玉?用不用小的替您介紹一二?”
“不必,謝謝。”
梁叛謝絕了掌櫃的殷勤,同時用餘光向店外一掃,果然瞧見兩個身影刷一下從門邊縮了回去。
那山羊胡道:“那是小的多事了,客人請自便,若有需要但請開口。”
梁叛見這人態度這麽好,心裏倒有些過意不去了,真的朝櫃上認認真真看了起來。
櫃上大多都是些尋常穿戴的金銀器、玉石器而且都是小件,沒甚麽特別惹眼的。
梁叛也不知道該看哪一類,索性走馬觀花,一件件掃過去。
忽然間,他的目光落在一支纏枝金簪上,隻見那簪子纖細修長,簪頭是纏枝花樣,當中嵌了一粒小小的墨玉珠子。
正是這粒墨玉珠點綴,讓整個金簪多了一層書卷墨香的氣息。
和冉清很配。
梁叛此時已不顧的去看外麵那兩條尾巴了,指著那簪子道:“掌櫃,這支簪怎麽賣?”
山羊胡顯然沒想到他真的要問價,連忙將簪子捧出來,放在櫃上,用銅稱稱了,說道:“客人請看,是一兩二錢略昂,按照時下金銀一兌八,再加一成,一共是……”
山羊胡一邊說一邊劈裏啪啦的打算盤,梁叛早已心算出來了,他道:“是十兩五錢六分。”
這價錢就如山羊胡所說,是按照金銀兌率加一成得出的,這個多出來的一成算手工費也好,店鋪利潤也好,就是一口價包含在內。
國朝早期因為白銀緊俏,所以金銀隻有一兌四,後來漲到一兌五,但隨著近些年白銀大量流入,金銀已是一兌八,而且白銀在南方的兌率相對低於北方。
因為海禁的原因,國內白銀流入主要靠走私,而走私絕大多數都在東南沿海,所以白銀保有量總體是南多北少,南方金銀在一兌八朝上,北方則略高於一對七。
南京這裏按照一兌八收的話,其實也算良心價了。
果然,那山羊胡打完最後一下算珠,便用一種驚訝的眼神看了看梁叛,笑道:“客人算的又快又準,一共是十兩五錢六分。”
“包起來。”梁叛掏了十兩銀子,又湊了兩個二三錢重的碎銀子,那掌櫃包好簪子以後,將銀子也稱了,比簪子還略昂些。
“就這樣罷。”梁叛擺擺手阻止了正在數銅板找錢的掌櫃,拿了那纏枝簪子便出門去了。
至於那兩個跟蹤的家夥,梁叛出店門回頭望了一眼,恰好見到兩個人影晃了下,躲進隔壁一家店裏。
這時候隻要他走到那家店門口一看,那兩人便無所遁形了。
不過梁叛剛剛買到一件好東西,自覺心情不錯,也不想和那兩個小子計較,因為他剛才一眼已經確定了,那兩人不是錦衣衛。
至於是誰,他懶得管。
因為……他們沒機會再跟蹤到了!
梁叛看著那兩人走進隔壁的店裏,突然一閃身躥入旁邊的巷子中,手腳並用地攀窗翻牆,飛身上了珠寶廊南側一麵的樓頂,跳下爬上,迅速越過一棟棟小樓平房,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
那兩人不顧掌櫃和夥計們警惕的眼神,悄悄從藏身的店裏走出來,可是這街道上人來人往,哪裏還有梁叛的影子?
兩人對視一眼,都道:“怎麽辦?”
其中一人向前找了兩步,伸長脖子望了半天,退回來道:“你去稟告曹老大,我再往前找找,說不定躲在哪個鋪子裏了。”
“好。”
……
梁叛越過了半條街,終於找了個相對低矮的房子,輕鬆一躍,落到了地麵上。
轉出巷子沒走兩步,就瞧見之前替他打磨鏡片的那個小店。
這毫不起眼的小鋪子,瞧不出半點兒生氣,那扇歪歪斜斜的破門緊鎖著,不知那磨鏡片的老板為何沒來。
他並沒有多在意,繼續向前,找到漕幫旗手總名下的那間當鋪,永生當。
他一進門就覺得氣氛不大對勁,所有人不論夥計賬房寫當唱當的,無不刷刷抬起頭來看著他,但是並沒有人上前來殷勤招待。
而且他沒見著陳福生。
可是他已經來過一次,甚至還記得幾張熟麵孔,這些人應該也是記得他的。
雖然梁叛並不把自己當成甚麽貴人豪客,但是漕幫人對他的態度顯然不對。
他立刻想到一個原因:一定是齊四或者馮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