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那“阿春”笑嘻嘻地道:“幹娘,南京城裏才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你瞧中李少君怎的?那等樣人,肯紆尊降貴來你這小地方嗎?”
“個矬倯!你懂甚麽。”老鴇子道,“我家柳兒是良家出身,又會一手好琵琶,詩詞也作得幾十首,好過那些隻知張腿弄**的婊子萬倍。”
阿春笑道:“幹娘,你這話說給外人聽罷了,跟我弄這些虛頭怎麽,嘻嘻……”
老鴇罵道:“張阿春,你這臭嘴!老身隻是教你如何說辭,請得小君子來,你在這裏打岔怎的?蠢賊!”
“是是是。”阿春連忙賠罪,“請幹娘再吩咐。”
老鴇道:“李少君和那幾位小君子再道貌岸然,也是男人,下麵那話兒也有饞癮的時辰,你隻需勾得他心癢,又說我家柳兒如何懂得文采,如何仰慕他們,隻要把話說得漂亮,八九便不離十了。”
阿春連忙拍了一記馬屁:“幹娘不愧是老江湖,男人這點事,再沒有比幹娘懂的了。”
“哼,這等人自詡風流才子,最自以為是,既愛才女,又好恭維,不論捧得他多高他也受得。”老鴇說了兩句,不耐煩地道,“總之你去便是了,隻要引得一位小君子來,我家柳兒的名號便有了,日後少得了你的好處?”
那阿春還沒說話,便聽得第三個聲音柔柔地道:“阿春哥,你替柳兒跑這一回,成與不成,必請你吃點心,不叫你白白受累。倘或果真成了,另外還有答謝。”
這聲音很年輕,慵慵懶懶的,聽著沒甚麽氣力,仿佛午覺剛醒的小娘子。
大約便是那金葉柳了。
阿春道:“既然幹娘和姊姊都說了,小的拚了這三寸不爛之舌,一定請一位小君子來罷了!”
金葉柳道:“阿春哥,生受你的。”
“好說好說。”
那阿春說完,梁叛便聽到一個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來,正向外麵走來。
他連忙閃過身避在角落裏,剛剛藏好身,便瞧見那內院的大門推開,一個精瘦矮小的漢子邁著外八字走了出來,一路哼著曲兒出了前院。
梁叛剛才聽到幾人的對話,已經知道季永年絕不在此處,因此不必再在此處浪費時間。
他站在原地稍稍等待了一會兒,估摸著那張阿春走得遠了,連忙離開了這金家院。
梁叛在巷弄之中走了一段,總覺得不大對勁,似乎有少了甚麽東西。
他連忙停下來,伸手前前後後摸了個遍,出門時帶的東西都在,並不曾少了甚麽。
梁叛正躊躇著要走,忽然想起來,暗叫一聲“壞了”,是冉清送他的無事牌不見了!
他扭過身體朝腰上瞧了一眼,又前後上下摸了兩遍,確定是丟了無疑。
梁叛心下著慌,想想定是剛才翻牆進院時不小心遺落的,連忙回頭去找。
那金家院還是老樣子,靜悄悄的,院裏沒有半點聲響。
由於這是巷子的最頂頭,除非是在金家院進出的,否則沒有人會在此走動。
梁叛再次翻進院中,裏裏外外找了個遍,草稞花叢之中都翻過,哪裏還有那無事牌的影子?
他越找越急,如果第一天就把定情信物弄丟了,冉清就算不跟他分手,大大生氣一番、狠狠修理一頓是少不了的!
而且就算冉清肯原諒他,梁叛自己也不會原諒了自己。
可是這金家院院門內外巴掌大的地方,一個牌子又能藏到甚麽地方去呢?
梁叛皺著眉,叉腰站在院門外——這已經是他第四次翻牆出來了。
他轉頭看看不遠處的報恩寺塔,心中怨念:季永年啊季永年,你坑得我好慘!
梁叛正要再找一遍,忽然眼前靈光一閃,陡然想起一個人來——張阿春。
剛才在這門前門後經過的,除了自己,就隻有張阿春一個。
如果是翻牆時丟了的,很有可能就是張阿春瞧見後拾走了。
他想起張阿春受了那老鴇的囑托,要到青雲店去拉客,連忙一路小跑往青雲店去。
一路沒瞧見張阿春的影子,直到了青雲店內,才瞧見一個瘦小矮個兒的背影,正從客棧的櫃上拿了一壺酒、一隻酒杯,洋洋自得地走到角落的一張空桌邊上,也不等菜,先倒一杯酒“滋溜”一聲仰頭飲盡,接著才開始淺飲小酌起來。
此時不在飯點,客棧裏沒甚麽人吃飯,顯得有些冷清。
梁叛悄悄走近了些,恰好見到那張阿春從兜裏摸出一塊掛著青綹白絛的白玉牌子來,正是自己的那塊無事牌。
那張阿春對著窗外的天光舉起牌子瞧了又瞧,臉上盡是歡喜之色,忽然撅起嘴,就要親那牌子。
梁叛連忙走到他身後喝道:“張阿春!”
還沒等那張阿春答應,劈手便無事牌奪了回來。
那張阿春驚叫一聲,轉過臉來舉拳便打。
梁叛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擰,張阿春一根細弱的手臂便被他拗得直向外折。
“哎唷!”那張阿春吃痛,見勢不對,連忙扯著嗓子大叫道:“搶東西呐!謀財害命啦!哎呦我的媽,抓強盜,抓強盜!”
這張阿春原本是安德門外鄉裏的一個閑漢無賴,近兩個月才到南城一帶來混。
張阿春前兩年靠著一身鑽營本事,還有一張利嘴,攀上鎮裏的一位貢生老爺。
那貢生老爺見他像是個人物,便器重他,要辦事花錢的,都交給他辦。
不過這張阿春是個天生的賊胚,替貢生老爺辦事,手腳不幹淨,不兩年下來,暗中眯了貢生老爺家七八十兩銀子。
今年又從貢生老爺那裏接了個采買人參的活,派他到南京城裏的大藥房來買一根二十年以上的老參,要給府衙的一位同年大人送禮。
誰知這張阿春膽子恁的大,讓他買二十年,他隻買個十年的,剩下的銀子全進了自己的口袋。
可那貢生是個識貨的,一見人參就知道有假,惱羞成怒之下派人把這張阿春打了個臭死,收走了他的銀子,還揚言不準他再出現在此鎮上。
所以張阿春隻好逃到了南京城來。
他也沒個掙飯吃的手藝,也沒有生利的本錢,隻在各大妓館裏亂竄,替老鴇和婊子拉客的營生也做,替嫖客跑腿的事也做,俗稱“幫閑”的人。
所以他既不認識梁叛,梁叛也沒聽說過這麽一號腳色,否則不至於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