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要到應天府,王寶有些怕了,忙將眼睛瞅著梁叛,看他如何拿主意。

梁叛冷笑道:“你告去唄,告我甚麽罪名?”

鄭俊彥還沒答話,另外一個“小君子”插了進來,黑著臉道:“你罪名有三,第一行凶,第二搶劫,第三侮辱斯文……”

“放屁!”梁叛就等他說第三條了,當即朝地上啐了一口,喝罵:“《大明律》中幾時有侮辱斯文這一條?你藐視《大明律》,私自篡改律例,該當何罪?”

那人一愣,頓時啞口無言。

這些讀書人平日裏常常將這有辱斯文的罪名掛在嘴邊,幾乎無往不利,誰知今日反倒給自己扣上了一個“藐視《大明律》,私自篡改律例”的罪名。

這人登時有些怕了,轉臉向鄭俊彥求助。

鄭俊彥火冒三丈,他們飽讀聖賢書的,從來隻有在嘴上討別人的便宜,何曾吃過這樣的啞巴虧?

不過眼下被這無賴抓住了痛腳,實在較起真來,鬧到官府學裏,雖說不至於受罰,被批駁訓斥一頓是少不了的。

因此隻能先忍一口氣,好在這無賴行凶搶劫的罪名人所共見,是賴不掉的,最多先退一步,到了應天府再慢慢算這筆賬,還怕告不死這無賴?

他壓著一股火,淡淡地道:“閣下言重了,我朋友一時口誤,談不上篡改律例。倒是閣下行凶搶劫,恐嚇證人,這幾條罪總賴不掉罷?”

說著伸手朝那幾個圍觀的一指。

誰知那幾個開賭檔的連忙叫起來:“胡說八道,你這窮酸恁的誣賴好人?梁五哥何曾恐嚇我們,再說我們也不是甚麽證人,我們壓根就沒瞧見梁五哥行凶搶劫!”

另一個道:“沒錯啊,就算搶也不會搶那等貨色,賭檔裏有一千輸一萬的東西,有甚麽好搶?”

“沒錯,那個張阿春,就是我們南門這裏新來的一個碎催痞子,這等人,閉著眼睛在《大明律》裏抓一條罪名按在他身上,也不會冤枉了好人。”

鄭俊彥聽了這幾個人的鼓噪,皺著眉向那張阿春看了一眼,見對方一副猥瑣緊張的模樣,心裏已經知道不妙,搞不好真是自己弄錯了。

倘或真的如此,說不定要鬧個笑話!

鄭俊彥決不能接受這樣的一個結果,這對他們幾人的名望有損不說,或許還會對他們要做的事情產生無法預計的負麵影響。

好在這人的在店裏行凶事實俱在,不論如何狡辯也洗脫不掉的,非得叫他坐實了不可!

他咬牙道:“是不是搶劫自有應天府推官大人裁斷,行凶一事卻是人所共見,你逃不了的。”

梁叛“嗤”的一笑,從兜裏摸出一塊錫牌,在鄭俊彥的麵前豎了一下:“官差抓人,遇著抗捕的,也算行凶嗎?”

鄭俊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捕快抓人動手,就算不是天經地義,也是常有之事,就算告到刑部去也沒人會管。

此時他已有些懊悔,他們在南京人生地不熟,誰也不認得,就不該大喇喇地強出這個頭。

就在鄭俊彥不知如何應對的時候,忽聽那張阿春不服氣地道:“差爺,我張阿春雖然是個無名小輩,可你要抓人,也得有個名目罷,無緣無故,憑甚麽抓我?”

王寶本來已經打算收隊回衙了,聽見這話也犯起嘀咕,這個張阿春沒聽見有人來告,也沒聽說刑房出過捉拿此人的差票啊。

而且捕班裏麵的弟兄們大多曉得,梁叛雖然還掛名在江寧縣捕班裏,其實早已不問縣衙的事了,多少次點卯也沒見過他的人,怎麽好好的抓起賊來?

梁叛當然沒有差票,也沒有名目,更不知道這張阿春犯過甚麽事,所謂“官差抓人”隻是個說辭。

但是他並非無言以對,轉臉衝那張阿春冷冷一笑,亮出那塊白玉無事牌,問道:“張阿春,我這塊牌子,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張阿春眼珠一轉,心想反正這牌子是拿不到了,倒不如說實話,倒看這捕快如何應付。

於是梗著脖子叫道:“是……是我撿的,撿東西也犯法?撿東西也要被抓嗎?”

梁叛笑道:“撿東西自然不犯法,我再問你,你是在哪撿的?”

“在金家院!”

這回張阿春脫口而出,半點也沒思量。

他平日裏十句話有九句話是扯謊,肚裏無時無刻不在轉著編瞎話的心思,難得今日說真話有好處,根本不用想東想西地編扯,居然感到格外輕鬆。

梁叛道:“在金家院門裏還是門外?”

“門外。”

“你是出門是撿的還是進門時撿的?”

“自然是出門。”

張阿春越答越輕鬆,昂著頭,漸漸露出得意的神色,甚至有點盼望這差官多問自己兩句了。

梁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是從後院出來還是從前院出來?”

“後院啊。”

“出來之前可曾與人說話?”

“我同老鴇子和小娘兒說了。”

“老鴇子一定是請你帶客人回去嘍。”

“那是的。”

旁人聽到此處,盡都迷惑起來,不知道梁叛問這些不相幹的做甚麽。

梁叛毫不理會,接著問道:“我聽說金家院的娘兒金葉柳常常與才子往來,是不是?”

到了這個問題上,張阿春不免多想了一想,他弄不明白這差官為何問他這個。

不過他已是順嘴答出慣性來了,因此腦子裏雖然在疑慮,嘴上毫沒停頓,順著便說:“是啊。”

梁叛一直盯著他的眼神,見他開始思考了,便沒有半分間隙地快速追問:“金葉柳有幾個老相好的大才子是不是?”

“是啊……”

張阿春根本來不及思考,又答了一句。

但是他心裏並不十分肯定——金葉柳那騷婊子對外言傳時都說同才子往來,那不過是自高身份的話罷了,但她究竟有沒有甚麽“老相好”的大才子,他也說不上來。

不過人家既然說了隻同才子往來,自然該有幾個相好的才子,即便沒有,自己也要說有的,否則豈非坍金葉柳的台?

他是吃別人碗裏飯的,把人家的台坍了,自己就要少一碗飯吃,決不能這樣做!

嗯,這一題誤打誤撞,倒沒答錯……

這些想法在張阿春腦子裏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還沒等他完全想停當,下一個問題已經拋出來了。

“那幾位大才子很有名氣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