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梁叛愈發覺得可惜。

如果自己能夠及時看到這份邸報的話,最少要從陳碌那裏敲出八百兩銀子來。

那他現在也不至於隻剩下一千兩不到的身家了——昨天在小西湖雖然一場戲都沒來得及看,但是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是著實花出去了!

陳碌雖然在他這裏花了五百兩,不過估計一回頭就能到甚麽地方要到一千兩銀子。

哈,他就說嘛,陳老板不會做賠本買賣的。

梁叛這麽想著,將一遝邸報丟下,繼續埋頭喝餛飩湯。

蒸騰的熱氣從碗口飄起來,將眼前的景象模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光景。

陳碌放下碗,說實話他不是很受得了這種“茶湯”。

裏麵的生薑味道太衝,盡管是擱了冰糖的,但是依然掩蓋不住那股子刺鼻的辛辣味道。

但是對麵的錢丹秋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將茶碗放下,又從爐中添了半碗,竹勺遞到對麵的時候,陳碌連忙擺手拒絕了。

——他麵前這一晚都夠嗆能喝得下去。

“說罷……甚麽事?”

這位北鎮撫司鎮撫,陳碌真正的頂頭上司,終於緩緩開口了。

錢丹秋一身厚厚的玄色圓領袍,長發烏黑筆直,披在背後,他整個人的裝扮都是黑色的,就連內衣也是黑色的綢衣。

這就更襯得他的一張臉白的嚇人。

那是一張毫無血色的,慘白的麵孔。

不過臉色雖然有一種病態的白皙,但是因為很少出門的緣故,錢丹秋的皮膚一點兒也沒有風吹日曬的痕跡,四十多歲的人,從他的眼角和額頭根本看不出任何一點皺紋。

錢丹秋雖然貴為南京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在武官當中的權柄極重。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體一直很不好。

就在他二十歲伴君狩獵之時胸口誤中流失以後,間歇性發作的劇烈咳嗽,就始終伴隨著他的一生。

所以他的茶湯之中不但有生薑和冰糖,還有黃芪、款冬花、百部。

與其說是茶湯,不如說是補藥。

陳碌就更加喝不慣了。

他苦著臉又喝了一口茶湯,取出一份公文來,上麵密密麻麻寫著整整兩張紙的蠅頭小楷,都是最近找梁叛那個“江寧信息谘詢服務社”辦事的詳細情況。

上麵每一件事都細細標明了目的、做法、花費、成果。

錢丹秋接過那份公文,他倒是聽說過這個所謂的“江寧信息谘詢服務社”,也知道那個叫梁叛的總旗。

不過具體如何,這個甚麽服務社到底是幹甚麽的,他還一概不清楚。

錢丹秋翻開公文,其中第一件事赫然便是尋找趙開泰,幫助趙伯錫順利放缺南京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

錢丹秋點點頭,這件事辦得可以。

這一來不僅同郃陽侯這個勳貴搭上線,得到一個兵部武選司的人情,還能向景王示好,可以說是一舉多得的事情。

不過……

錢丹秋看了一眼後麵的花銷,“谘詢費”加上車馬、夥食、打點和雜項,一共花費兩千六百兩四錢。

後麵附有詳細清單,其中支付給梁叛那個江寧信息谘詢服務社的“谘詢費”,就有兩千兩銀子!

如果讓梁叛知道了這個數字,恐怕馬上就會衝到保泰街去跟陳碌撒潑要錢。

錢丹秋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說實話他沒想到要花這麽多錢。

但是想到前麵說的那些好處,以及趙小侯的身份所決定的綁票贖金,又覺得似乎還算可以接受。

不過他不能就這麽輕易地簽給陳碌,因為其中有幾項很明顯是超標的。

隻見錢鎮撫放下碗,從旁邊筆架子上取了一支筆來,在清單上劃劃減減。

等劃到“谘詢費”這一項上,錢丹秋道:“這個‘谘詢費’,似乎有些貴了。”

陳碌早有腹稿,說道:“梁叛那裏收費倒是不高,最早隻要二百兩。但是為了趕上婚期,請他加急去辦。他那裏擔保是三天找到人,收費一千兩。此外交付贖金是一千兩,一共二千。”

錢丹秋聽了點點頭:“這麽說來倒是不算太貴。若要三天內找到人,光靠他自己一定是不行的,我聽說這個梁叛在下九流中很有一點名堂,恐怕他也是要花錢找人牽線的。”

“不錯,大人英明。”

錢丹秋道:“不過這些車馬、夥食著實多了,我替你扣去八十兩銀子,今後做事須得節約一些。”

“是。”

陳碌連忙答應。

“嗯。不過,”錢丹秋將扣掉的減個總,最後剩下兩千五百二十兩四錢,“不過該做事還是要做,該花的錢總要花,不必太過謹小慎微。”

“是。”

錢丹秋一項項批過去,後麵減扣的反而不多,因為不管是買詩還是甚麽“立人設”,都是明碼標價的,也不存在甚麽車馬費、住宿費、誤餐費之類的花銷。

不過梁叛十兩銀子的一首詩到了公文上又翻了一倍。

看完了所有的公文,錢丹秋輕輕咳嗽了兩聲,肺中傳來一陣陣沉悶的咳響。

很顯然,錢丹秋的病又發了,但他在努力克製著自己的咳嗽。

等到這一陣咳過去,錢丹秋連忙又給自己舀了一碗茶湯,一口氣飲盡之後,臉上才慢慢的浮現出一絲紅暈。

就在陳碌再次推辭錢丹秋給自己舀的茶湯之時,梁叛正坐在丫頭的攤子上,一手摸著下巴,看著街對麵的茶館,和那兩張封條。

早餐早就吃完了,碗筷也早已被丫頭收得幹幹淨淨。

他已經坐在這裏看了快半個時辰了。

小孟已經來“上班”了,但是他進不去,於是就坐在梁叛右手邊的座位上,也在看著那茶館和封條。

小鐵坐在小孟的對麵。

梁叛這個老板和他的兩個員工,失去了他們的辦公地點,隻能借用“友商”的這張桌子了。

小老板娘丫頭叉著腰站在灶台邊,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那三個無業遊民已經完全攪了她的生意!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灰布直身、頭戴方巾的人走到茶館門外,看著那兩張封條便是一愣。

然後他退開兩步,看看旁邊醫館門頭上華春堂的招牌,確認地址無誤以後,再看看那兩張封條,臉上驚疑不定的神色卻變得古怪起來。

等到這人走向華春堂,打算進醫館裏問問的時候,就聽到街對麵有人叫他:“崔夫子,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