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門進城的路忽然被堵了。
從城門外麵放眼望去,烏泱泱的全是人。
——那些狗屁書生又把白衣服穿起來,聚眾作死了。
丫頭坐在馬車的車轅上,氣得把嘴撅得老高,那條租車行給配的馬鞭被她兩手拉得“嘣嘣”直響。
冉清帶著兩個娃娃坐在車裏,見馬車不動了,便拉開車夫座位背後的小窗,問道:“丫頭妹妹,怎麽不走了?”
這倆女人在洪藍埠也算是共患難過的,不但住過一屋,擠在一車上回來的,而且丫頭受傷中毒的時候,都是冉清在照料。
所以兩人姐妹相稱,絲毫也不生分。
丫頭氣鼓鼓地道:“那群酸子又在作妖呢,把城門給堵了!”
阿慶湊到窗口上瞧了兩眼,見聚寶門城門後麵烏泱泱坐了一片,都是白袍書生。
不過那些人隻是堵著路靜坐,並不進行任何活動。
阿慶重新坐下來搖頭歎氣地道:“唉,如果讓這些人做了官,以後一個不高興,會不會把午門給堵了?”
阿虎道:“他們……不敢罷……”
阿慶道:“他們現在很多人都還是一介白衣,或者隻是個生員,就敢堵了城門,以後做了官還有甚麽不敢做的?當年皇上和那些大臣爭大禮議的時候,那些個文人……”
他說到這裏,忽然感覺到兩道讓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直射而來,阿慶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抬頭一看,冉先生正瞪著自己,曉得又說錯話了,連忙用兩隻小手將嘴巴緊緊地捂了起來。
“丫頭妹妹,我們從城外繞過去罷,到三山門或者石城門進城也是一樣的。”冉清對窗外道,“他現在人在何處?”
這個“他”,指的自然就是梁叛了。
丫頭想了想道:“他呀,現在應該在晏公廟了,不過我們不必趕過去,等我們到了晏公廟他說不定已經走了。”
其實丫頭心裏想的是,早一刻到五台山永慶巷齊府去,說不定還能趕得上開場。
這可是大堂會呀!
丫頭倒是看過幾回戲,可她一輩子也沒趕上過一次大堂會的開場。
而且梁叛對她說了,這次堂會上唱的二十出都是全本,倘或去的晚了,第一場戲便看不齊整。
錯過了今日,恐怕再沒機會看一場全本戲了。
“好罷,我們直接去瞧戲好了。”冉清看到丫頭抓耳撓腮的樣子,哪裏不曉得她的心思,不由暗暗好笑,依著她道:“我們走快些。”
“好好好。”丫頭當即調轉馬頭,朝邊上擁擠的人群叫道:“讓讓呀,大爺大娘大哥大姐讓一讓!”
邊上人見馬頭轉過來,紛紛退到一邊,生怕被這畜生踩踏了。
其實駕車的這一匹並不是馬,而是騾子。
丫頭為了省那二十幾個錢,沒舍得要馬車,連車夫也沒雇,自己駕著車便來接冉清了。
反正省下來的錢也是她自己買吃的,未必梁叛還有臉朝她討要?
誰料騾車剛剛轉上護城河邊的街道,那騾子便打了個趔趄,把右前蹄崴了一下,給丫頭嚇了一跳。
要是這時候尥蹶子,他們可就趕不上開場啦!
好在騾子還挺堅強,崴的那根蹄子在地上踢踢踏踏踩了兩下,便邁開腿來呱嗒呱嗒地往前走。
丫頭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放任那騾子慢慢走了一段,看那蹄子並沒有受傷的樣子,便揚起鞭子催打了兩下,叫那騾子小跑起來。
起初一切都還穩當,那騾子跑在石板路麵上,馬蹄鐵在石板上敲打的蹄聲清亮而幹脆。
就連一直沿著護城河的方向轉道向北以後,騾子的速度也隻慢了一些,並沒有甚麽異常。
丫頭以為是這車馬行的騾子年齒大了,沒有長力的緣故,也就沒放在心上,畢竟她挑的可是最老的一匹,也是最便宜的一匹……
丫頭讓那騾子慢跑著歇一段路,便又揚鞭催促,可是不論她怎麽催,那騾子始終不肯再跑起來,隻是“嘚兒嘚兒”地慢慢晃悠,而且越走越慢,最後幹脆停下不動了。
冉清又開了小窗,問道:“丫頭妹妹,騾子傷了嗎?”
丫頭跳下車,見那騾子的右前蹄虛抬著,不敢踩在地麵上,顯然是剛才在南門外拿一下崴傷了,又跑了這麽長的一段路,這騾子撐不住,隻好停了下來。
丫頭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心疼,在那老騾子的背上摸了摸,道:“你這老家夥怎麽這樣老實,當時就該停下不走的,這下傷得重了,也不知好得好不得,唉。”
冉清聽見外麵騾子確實是傷了,便帶著兩個娃娃準備下車,好讓丫頭解了套,教那騾子歇歇。
好在此處已經到了三山門,三山門外走不多幾步也有一家車馬行,叫仝記大車店的。
冉清便打算步行到仝記去,請個人來瞧瞧,順便再租一輛車去五台山。
這時丫頭看到兩個年輕文士騎著馬從三山門中出了來,她連忙對車上道:“姐姐,你先坐好,不要下車。”
丫頭怕那兩個文士是聚寶門那幫人一夥兒的,這幫人就是瘋狗,上旬那群瘋子在街上追打人的情形還曆曆在目,丫頭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讓冉清待在車上為妙。
冉清便抱著阿慶和阿虎,坐在車上沒有動彈。
丫頭本想等那兩人騎馬過去再說,誰知道那兩個文士好死不死,就騎著馬朝這邊來了。
隻聽其中一人道:“大健兄,我倒納悶,一個三山門城門吏的位子,值得你老兄親自來求我?”
這人語氣十分輕佻,騎在馬上也是咧著嘴昂著頭不可一世的模樣,活脫脫一個二世祖。
那大健兄瞧著好一些,隻道:“替一個朋友辦事,應天府吏房書辦是你老爹的人,隻能我親自找你。”
“哈。”那二世祖笑道,“你甚麽時候也肯幫人跑事情了?不過你放心別說我們老爹同僚為官,就衝你我也要給一個麵子——反正誰的錢也是收,隻要你那個朋友給夠數,一定叫他順利接手。”
大健兄道:“想接手的人說起來不是外人,是現任城門吏俞二的親三叔,這次是頂侄子的班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