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升客棧頃刻間變成一座火樓,後院的幾間房也沒能幸免,轉眼都陷入熊熊大火之中。
客棧的這條後院比較狹窄,兩邊烈火衝天,空氣中熱浪滾滾,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變得扭曲晃動起來。
院內眾人被大火烤得渾身發燙,隻得聚攏在院子中間,緊貼在一起,盡量遠離兩邊著火的房屋。
院牆外麵的兩排火把一動不動,舉火把的人絲毫沒有因為逼人的熱浪而後退半分,顯然全都是訓練有素之輩。
“怎麽辦?咳咳……咳咳……”一名錦衣衛被擠在最外圍,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隻能焦急地向康端問主意。
康端則看向梁叛,問道:“我們要不要自報身份,好教他們有所忌憚?”
梁叛隻覺熱浪撲麵,吸進肺裏的空氣都是滾燙的。
他知道不能再等,否則隻有死路一條:“廢甚麽話,你報了身份馬上就會被人亂箭射死,冒充錦衣衛就是死罪!現在他們人手不足,就是防著我們強行突圍才圍而不攻,想要用大火耗死我們。”
康端這人不笨,聽他這麽一說也就明白過來,自己這些人隻要跑掉一個,對外麵的敵人都是極大的威脅——殺死錦衣衛的罪名,不是甚麽人都能隨隨便便扛下來!
“那怎麽辦?”
“翻牆打,給我架梯子!”
康端一咬牙,揮手道:“架人梯!”
他手下兩個錦衣衛立刻衝到圍牆下麵,雙手互相搭住對方手腕,半蹲在地,架成一個人形踏板。
梁叛背著騾子的屍體,已經明顯感到體力在高溫中隨著渾身的大汗一點一滴的流失。
他伸手背抹掉眼皮上的汗水,心中默默喊道:騾子,對不住你了!
他猛然向前衝,發力將騾子的屍體從院牆上扔出去,自己緊跟著便踩在人梯上,借著下麵兩人手臂上抬的力量,忽的越過院牆,手中雙尺看準兩支火把便砸了下去。
院外的人先看到一陣黑影從院中飛了出來,立刻高聲預警,頓時有兩根長矛斜刺過來,同時紮在騾子的屍體上。
緊接著院牆下光線一暗,兩根火把被人打落,好幾柄刀立刻向此處砍來。
梁叛打落火把之後,便立刻向後急退,身體緊貼在院牆上,剛好避開側邊砍來的刀鋒。
此時康端也已越牆而出,梁叛雙尺立刻左砸右掛,硬生生替康端打開一片落腳之地。
左近幾個敵人見勢不妙,立刻高聲呼叫:“東牆有警!”
稍遠處緊跟著便有人答應:“丙旗甲乙丙增援,丁戊己庚長矛守院牆,辛任癸弓箭守院牆。”
“丁旗嚴守西牆!”
“戊旗包抄!”
梁叛隻管打人,耳中聽著這些人的呼喝調度,還不覺得怎樣,康端卻是越聽越是心驚,這都是當年新入錦衣衛時聽慣了的演練稱號。
他們錦衣衛中一個小旗為十一人,小旗官發號施令,手下十名力士便分別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代稱。
而且周圍這幫人手下武功個個不弱,康端隻得一退再退,師父教的幾招保命絕技已經傾囊而出,小腿和胯部依然被人極刁鑽地砍中兩刀,傷口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
梁叛為了給後麵的人讓出空間,所以遠離院牆,因此腹背受敵,情況要比康端凶險得多,特別是那幾支長矛,在黑夜之中猶如鬼魅,冷不丁便從人縫之中狠紮過來。
他越打越覺可怕,這幫人進退有據,法度嚴謹,雖然被他砸斷兩根手腕,卻沒能減輕絲毫壓力——那兩個家夥很快便用左手持刀繼續廝殺!
他隻能不斷貼地翻滾,移動身位,突然間頭頂一聲慘叫,康端的一個手下剛從院牆上翻出來,便被人一記冷箭射中腿彎,呼的一聲兜頭栽了過來。
梁叛趁著這老哥摜在他和幾名錦衣衛中間,替他暫時擋抓住兩刀一矛的功夫,連忙向前一讓,同時鐵尺狠狠戳在一人的腰眼上,隻聽對方慘叫一聲,蜷縮起身子退了出去。
他立刻擠進這人空出來的身位,手中鐵尺左右亂打,砸落一刀一矛,四周的包圍之勢當即破了。
外圍一個敵人“咦”了一聲,用一口關中口音驚道:“這個人好厲害!”
另一人道:“丫決不是南衛的,戊旗先殺了他,南衛那幾塊料不足為慮。”
“好!”
梁叛聽到身後不遠處有幾個腳步聲迅速向自己包抄過來,他猛然向前一竄,就在那些人出乎意料之時,已經一尺砸中了一個包抄敵人的腳背,同時擰身斜退,又躲過身後的兩記長矛,反手戳瞎另一人的眼睛。
就在兩人的慘叫聲中,梁叛再次破了圍攻,但是他不能立刻逃命離開,一是康端他們還被圍在人堆裏,二是對方有弓箭有馬,自己孤身一人未必能夠逃得了。
就在他心念電轉,考慮如何營救康端的時候,眼角餘光卻看到東麵三山門外大街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火把,似乎有數百人浩浩****朝這邊來了。
他的心裏頓時一片冰涼,要打退眼前這幾十個人,已經幾乎沒有可能,如果再加上數百人,自己哪裏還有活路?
正在他準備賭一把立刻逃走時,忽聽一個敵人喊道:“東麵有警!”
“甚麽人?”
“不知!”
“問一問丁指揮。”
“他也不知,丁指揮已帶人撤退了!”
一片沉默。
梁叛心中大怒,原來剛才丁吉原也在!
突然轟隆一聲響,同升客棧的前樓帶著一片火雨向西側坍塌下去,守在那裏的丁旗便有幾人嚎叫起來。
三山門外大街上的人馬也迅速逼近到了眼前。
黑夜下終於有個人說道:“甲旗殿後,各旗撤退。”
正打算再度圍攻梁叛的人馬立刻停止進攻,這些人來得堅決,去得也毫不拖泥帶水,轉眼間便如退潮一般,紛紛踩滅火把,次第隱入夜幕之中。
梁叛借著同升客棧的火光,在地上尋找騾子的屍體,卻見就在自己不遠處,騾子的右手已經砍斷,斷臂已不知被人踢到何處去了。
他怒從心起,撿起一杆長矛,助跑兩步,用投標槍的手法向著那幫人退卻的方向拋物線投擲過去。
那長矛呼的一聲從自己耳邊飛過,接著便聽一聲紮透皮肉的悶響,淒厲的慘叫之中夾雜著幾聲怒喝,對麵回射過幾箭來,卻都被梁叛給避開了。
那些人不甘地咒罵幾句,終究還是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