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抿嘴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一圈,狡黠地道:“先生猜猜看。”

她從少年記事以後,對外人從來都是不假辭色,隻有跟梁叛在一起的時候,臉上出現微笑的次數大概躲過了十餘年的總和。

而唯獨在孫少保麵前,她又才會出現這種俏皮憊懶之色。

孫少保哪裏不曉得這個女弟子,這丫頭是個七竅玲瓏心,她的謎語可不那麽好猜。

孫少保凝眉想了想,忽然道:“莫非是你自己所作?”

冉清笑著搖搖頭,說道:“有點對了,再猜猜。”

“嗬嗬嗬嗬。”孫少保莫可奈何地笑了起來,手撚著頷下的長須,緩緩地道:“不是你,也不是子達,那會是誰……張藏鋒?不會,那小子太笨,作不出來的!那是李裕李豐敞?”

冉清笑得更開心了,卻還是搖頭。

孫少保見她如此高興,忽然心有所動,將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梁叛。

試問最讓一個女子歡喜的事情是甚麽,往往並非自己的得意,而是她中意的男子正風光。

但是孫少保無法相信,那個人,怎麽可能?

他倒不是看不起梁叛,不過人有長處便有短處,這世上哪有這麽多文武雙全的少年英雄。

難道是冉清所作,為了給她的小情郎揚名?

不,不會的。

孫少保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他這個女弟子,是不屑做這種事的,也不會看上這樣做的男子。

他很懷疑地又看了梁叛一眼,太陽不知不覺移至中天,陽光從南牆外穿過立軸之間的縫隙,化作一道道光柵,照在梁叛沉穩微笑的臉上。

孫少保看見梁叛一邊波瀾不驚地同幾個小君子鬥嘴,一邊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寫寫畫畫。

薑聿壽不知何時站在了梁叛的身後,偷偷注視著梁叛所寫的內容,卻露出疑惑的神色。

孫少保不知道薑聿壽看見了甚麽,但是他看著梁叛手裏不斷書寫的炭筆,心中卻忽有所感,猛然想起一件事來。

隨即便見他瞪大眼睛,微微張著嘴巴,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梅祭酒見他麵有異色,關心地低聲問了一句:“老大人,無恙否?”

這一聲把古先生的目光也吸引了過來,兩人同時看向孫少保。

孫少白緊皺著眉頭,忽然說道:“你們二位都見過管寄那首《夜宿四牌樓觀國子監偶感》的原稿,是不是?”

梅祭酒見他原來是在想事情,鬆了一口氣,捋著長須笑道:“自然見過。”

今日頭兩首便是管寄和歐陽達的兩首詩,最後將歐陽達排在了狀元,管寄排在榜眼,這兩個位置一直到不久之前才被梁叛拿出來的兩首詩給替換掉。

古先生也笑著說:“詩倒是好詩,不過那一筆字嘛,實在不敢恭維。”

說著搖了搖頭,還在為管寄的一筆臭字而惋惜。

其實這不能怪管寄,因為那詩稿上的字並不是他本人的字跡,而是梁叛手寫的原件。

當然了,管寄自己的一手字隻會比梁叛更差。

歐陽達雖然文化水平和管寄差不多,可以說得上是各無千秋,卻有一點與管寄不同,他著實寫了一筆好字。

所以歐陽達的詩稿是自己另外謄抄過的。

說到詩稿的字跡,三位老先生忽然都不說話了,麵麵相覷了一陣,都是一副古怪的神情。

冉清不知道這三位老先生想起甚麽事了,一個個都朝那書家的桌案上望去。

那書家給三個老頭看得心裏發毛,連忙主動走了過來,躬身道:“貞公、梅大人、大公,有何吩咐?”

梅祭酒道:“勞駕,請將《夜宿四牌樓觀國子監偶感》與《添字采桑子》的原稿遞過來。”

“是。”

那書家答應一聲,轉身去翻出兩張詩稿來。

可是他自己一看,就先愣住了,這字跡……雖然難看了點……但分明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知道三位老先生想看甚麽了,連忙將兩張詩稿並排放在三人的桌上。

隻是這麽一放,三人連同隨侍在側的冉清,便都了然,得出了與那書家完全相同的結論。

孫少保便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弟子。

冉清也猜到這其中肯定是出了點烏龍,有些赧然地低下頭,卻忍著笑老實交代了:“這是梁不從的字……”

這時正聽到那瘦長臉的小君子對梁叛道:“既然梁先生自視甚高,想必胸中自有丘壑,不如就請梁先生當場作詩一首,也教教我們這些後學末進,看看甚麽叫詩。”

梁叛收起小本子,剛才跟他們插科打諢,連調戲帶嘴炮嘮了一圈,這幫人的秉性、習慣、性格都已經摸透了,而且全都記在了小本子上。

那個瘦長臉名叫常載灃,名字很有意思,和清朝最後一位攝政王同名。

不過形象上就相差一些了……

他朝牆上一指,故作奇怪地道:“你想學習,牆上不是有麽。樓下書攤子上也有賣《全唐詩》的,我瞧過了,印得差一些的百十個子兒就買一本了,沒錢的話找李眉山借啊,他連河房也買得起,不差這點錢。”

常載灃被他奚落得最多,換成別人臉上早已掛不住了,此人卻始終雲淡風輕,毫不在意。

梁叛暗暗記下此人。

或許是看自己這一套對付梁叛實在沒有用,這小子臉皮又厚,嘴皮子又厲害,心誌還很堅定,根本帶不了他的節奏。

正準備換個法子,卻隱隱聽到孫少保那邊說了一句:“讓他作一首!”

轉頭望去,就見冉清從書家那裏借了文房,走到梁叛身邊給他使了個眼色。

梁叛隻好伸了伸懶腰,對冉清道:“我給你麵子哦。”

冉清白了他一眼,抿著嘴不睬他。

常載灃忽然道:“既然要作,不妨請幾位先生出題,臨場先作,也顯出梁先生的才思敏捷。”

梁叛剛拿起筆準備隨便謅一首打油詩,要麽就寫個鄭板橋的《詠雪》逗他們一下。

可這小子又給自己找事!

他都給氣笑了,停下筆對常載灃道:“你臉怎麽這麽大呢?還要定製?給錢了嗎?”

誰知那邊孫少保道:“載灃所言甚是,不如我們幾位老朽出個題,你試作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