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教訓完兒子,便在公廨中會見了這位不曾聞名更不曾見麵的王主事。

王振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李梧心裏嘀咕:叫甚麽名字不好,怎麽偏偏和那個死太監同名?

土木堡之變以及英宗被俘,實乃國朝人心中最大的傷痛,這一切都要歸咎於那個名叫王振的死太監。

不過他麵上仍是和顏悅色地問:“敢問王主事所來有何公幹?”

王振是正六品,比李梧的推官略高半級,所以李梧還是給予了他足夠的尊重。

王主事微微仰著頭,淡淡地道:“實不相瞞,鄙人是湖溪書院門下,既然李推官有意為我書院效力,今日恰好便有一件事,要請李推官幫忙。”

李梧見他態度有些倨傲,說話也不怎麽客氣,心中雖然不快,卻還不至於發作,畢竟不久前還在思量著如何還給梁叛一個人情。

現在這王主事找他辦事,即便態度不好,卻也正是求之不得。

李梧便不去和這人計較到底是“合作”還是“效力”這種口頭上的分歧,隻頷首道:“請吩咐。”

王主事道:“請李推官拿一份崇佑二十九年的火災卷宗來,鄙人有一件事情想從中查一查。”

李梧微微皺眉,仍盡量以客氣的語氣問道:“請問閣下想查何事?”

其實王主事並不想讓李梧知道自己要查的內容,雖說他認為麵前這人已經“投誠”於湖溪書院,但他對這位新來的“朋友”並不怎麽信任。

於是王主事勉強笑了笑,婉拒道:“請把當年的卷宗調來,鄙人自己查好了。”

李梧眉頭越皺越緊,正色道:“朝廷的規定:如果本府以外的同僚想查卷宗,那必須是以衙門的名義對公查閱,有公文具結方可。”

王主事有些不高興,他覺得這位李推官似乎沒有把他這位湖溪書院的人當成“自己人”。

不過不高興歸不高興,事情終究要辦,他便將“安家莊”這個地方說給了李梧,讓他代為查看一下具體的地址。

李梧正要去照磨所查那份崇佑二十九年的火災卷宗,可這王主事記著蔡桑梓的吩咐,要他盡快將梁叛手上的關係都拉攏到自己的手上。

於是他便多說了一句:“李推官,以後閣下與湖溪書院的往來都由鄙人負責對接,那個梁叛已經被我們書院開除了,此人的事,李推官以後不必理會。”

李梧身形一頓,隨後便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

他離開公廨之後,先到戶房詢問了那個叫安家莊的地方,戶房一位老書辦倒是真有幾分印象,而且告訴李梧這個地方具體在哪已經忘了,不過一定是在城裏,而不是如平常人推測的那樣,是在城外。

他接著便去照磨所調閱了那份卷宗,果然查到一個崇佑二十九年立春前後,在城西三茅宮一帶,就有個地方失了場大火,一夜之間前後十餘間屋子燒成白地,那地方就叫做安家莊。

那安家莊的“莊”並不是農莊村莊的意思,而是飯莊。

而且這安家莊是個很大的飯莊,當年那件事又大,時間間隔又並不長,李梧相信即便不用調查卷宗,而是現在去三茅宮找人打聽,也能問得到的。

事實上到照磨所之前他先去戶房詢問本就不對,應該到刑房去,因為當時那個失火的案子應天府刑房前前後後查了有半個月,刑房的書辦絕對還記得。

李梧此時看到卷宗以後,腦子也轉了過來,又調了那一年刑房的卷宗,然後找到這件安家莊走水的案子,用紙抄錄下來,再跑了一趟刑房,對照卷宗的記錄,找到當年處置這件事的書辦,又細細地問了一遍。

這才知道當時安家莊一場大火燒得挺蹊蹺,有人曾在失火之前聽見過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等到那莊子燒盡了,卻並沒有事主前來報官。

應天府起初懷疑是有人為縱火的嫌疑,於是查了半個月,沒有甚麽線索,反倒空耗了許多人力。

當時負責這件事的汪啟德考慮到反正也沒人來告,幹脆就將人撤了出來,寫了個“誤將爆竹當成柴火塞入後廚灶膛之中,引起爆炸失火”的結論,便將這個卷宗結案封存了。

不久之後安家莊原來的主人便將燒掉的房屋重建起來,隻是不再開飯莊了,安家莊這個地名也就沒人再用了。

離開刑房以後,李梧卻沒有回到自己的公廨,而是帶著抄錄的材料,徑直離開了府衙……

至於王主事?

李推官還是那句話,他並不認識這麽一號人物。

……

戶部街俞府內,梁叛從俞東來書房中為數不多的正經書裏翻到一本《剪燈新話》,是一本短篇小說集,洪武年的抄本。

冉清這會兒在給兩個小鬼上課,沒工夫陪他,他便隻好躲在書房裏打發時間。

俞管家上午又出去打聽了兩趟,局勢沒有任何變化。

南京城內十三門仍舊堵著,奇怪的是幾個衙門依舊沒有動靜,好在那幫文人也還保持著靜止對峙的狀態,除了中兵馬司那裏,城內別處還沒有發展出更多的過激行為。

隔了一會兒那俞管家又出去探了一遍,這次卻有些不同了——剛開始表現很強硬的中兵馬司頂不住壓力,把抓來的那二十幾個生員悉數釋放。

中兵馬司指揮範大成原本已經倒塌的“無膽三英傑”人設,終於又重新樹立起來。

《剪燈新話》裏的小說寫得神神叨叨的,梁叛剛剛看完第一篇《水宮慶會錄》,外麵就有下人來報,說有一位姓李叫李梁吾的人來拜。

梁叛知道李梧的表字就是梁吾,心中納悶,不知李推官突然親自前來找自己,所為何事。

至於李梧能找到自己的住處,這並不奇怪,因為昨天他讓丫頭給李梧傳信的時候特意留了自己的地址。

把人迎進書房來,見禮畢,李推官隨口說起路上見到中兵馬司牆壁上被塗畫的慘狀,心有餘悸地對梁叛的提醒道了謝。

隨後便取出他抄錄的東西,遞了出去,說道:“梁百戶,請你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