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簡單。”梁叛搖頭道,“帶著弟兄們一日三餐,不至於太過寒磣;娶一個中意的婆娘,也不用太過漂亮。”
王班頭沉默,他發現自己永遠無法和手下這個小捕快聊上同一個頻道。
但是他也永遠無法反駁這個年紀與自己兒子相仿的年輕捕快。
想到自己的兒子,王班頭向王敦使了個眼色。
王敦立刻從身上掏出兩張錢店的兌票,嘴裏說道:“小……小梁哥,給你。”
兩張兌票,一張五百兩。
梁叛拿在手裏看看,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他在王敦驚恐的目光當中,蹲下身抱住兩個娃娃,將兩張兌票一人一張,揣進了娃娃的衣兜裏,然後將這兩個娃娃推給了他們嚇傻了的父親。
“敦哥,我小梁又不是惡魔,你倒怕甚麽?”梁叛朝臉色慘白的王敦笑了笑,故意奚落一句。
王敦緊緊摟住自己的兩個孩子,臉上也擠出兩分笑容來。
隻是這笑容比哭相還要難看幾分。
王班頭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梁叛不肯收這筆錢,要麽是嫌少,要麽是打算拿走別的東西。
“王敦,把兩個小把戲帶進去,沒你們事了。”王班頭揮揮手。
王敦卻站著不動,眨巴著眼睛看向梁叛。
“滾!”王班頭大吼一聲,王敦這才抱起兩個孩子,一溜煙躲回了屋裏。
梁叛雙手抱胸,冷眼旁觀。
王班頭等到自家屋門關嚴了,這才頹然坐倒在竹椅中,長歎一聲道:“你想要甚麽?”
梁叛伸出三根手指:“我隻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王班頭一愣:“你不殺我?”
“你回答完我就走。”
王班頭暗自鬆了口氣,卻又立刻警惕起來,萬一這小梁要問的淨是自己答不上來或是不能答的,那該如何是好?
可是梁叛不給他時間猶豫,還是那一套一句盯一句的路子,直接便問:“按理說你不該接觸得到丁吉原這種人,你為甚麽會替他做事?”
其實這個問題他早就奇怪了,以丁吉原的身份,怎麽會直接跟王班頭這種小腳色接觸?
王班頭一愣,連忙搖頭:“我哪裏攀得上丁指揮?我是替黎縣尉做事,他才是丁指揮的人……”
他見梁叛眉頭皺起來,連忙賭咒發誓:“我王某人若是講假話,天打雷劈!”
雖然說建國以後發毒誓已經失效了,但是現在是在崇尚“舉頭三尺有神明”的大明朝,這種誓言還是頗有可信度的。
梁叛就更奇怪了。
雖然一開始他以為黎縣尉是與張守拙對著幹的,是江寧縣裏最大的“反派”,黎縣尉的直接下屬王班頭不過是此人的跟班而已。
但是後來張守拙已經明確澄清過,黎縣尉實際是張守拙一方的人,呂致遠的那口木箱子還是黎縣尉故意留下來給他的。
“真的是他!”王班頭見梁叛仍是不信,連忙補充道,“那天你在縣衙給太平街的兩個死者驗屍,出了個大風頭,可是當天晚上黎縣尉便帶了個人來找我,派我去給太平街裏長下莽草子毒。他說明天張大老爺要坐堂斷案,這個裏長留不得,而且要讓他死在公堂上,好坐實黑貓精奪魂殺人的傳言。”
“你去了?”
“沒有!”王班頭連忙擺手,“殺人的事我怎麽肯幹?是黎縣尉帶來的那個關中人,他見我不肯,便大罵我跟黎縣尉,說我們這些留都人都是廢物,還說他親自去辦……”
“關中人?”梁叛打斷他的話,“是甚麽樣的關中人?”
王班頭道:“那人麵相好認,是個尖嘴猴腮的,說一口關中話,他……”
王班頭話未說完,突然院外某處傳來一聲機括彈射的聲音,隨後一串尖銳的異響,隻見王班頭脖子一歪,整個人砰然便栽倒在地。
梁叛在聽到那聲機括聲響以後,便條件反射地向側後方一讓,哪知道那暗器並非向他發出,而是射向了說話的王班頭。
線索又斷了!
他憤怒地一揮拳,暗罵一聲。
雖然得到了關於黎縣尉和殺死太平街裏長重要情報,但是燒掉花船的凶手依然沒有頭緒。
屋裏的王敦聽到外麵有動靜,連忙開門出來,卻見自己父親連同竹椅栽倒在地,不知生死。
他大叫一聲撲了過去,伸手在王班頭胸口摸了摸,哪裏還有心跳?
這個老實人立刻泣不成聲,指著梁叛顫聲說:“小……小梁哥,你怎麽下這樣的手!”
梁叛懶得跟他囉嗦,走過來推開王敦,伸手在王班頭頸側的一個黑點上按了按,是個硬點。
殺死王班頭的,又是那黑針!
梁叛快步跳上王家的院牆,向黑針射來的方向望去,卻見長幹裏市井平靜,哪裏還有凶手的半點影子?
他回頭看了茫然無措的王敦一眼,皺眉道:“你爹不是我殺的,進屋去關好門,照看好你家兩個孩子,我馬上讓縣衙調人過來。”
他說完便躍下牆頭,快步向聚寶門奔去。
他得去見張守拙,他要提審老八昨天抓到的那個裏長家的廚子,他要確定王班頭說的那個尖嘴猴腮的關中人,到底是不是裏長在供詞中所說的那個,讓他傳播謠言的關中人!
梁叛還想起昨天晚上被圍之時,也聽過一個錦衣衛小旗用關中口音說話——當時他打出包圍,便聽一名小旗用關中讚說了一句:“這人好厲害……”
梁叛心裏快速思索著,腳步卻如飛一般奔跑在長幹裏的街道上。
他雙眼四下尋找著可以代步的牲畜或者馬車,以期盡快趕到縣衙去見張守拙。
可是長幹裏連個大車店也沒有,哪裏來的腳力牲口?
可世事偏偏如此巧合,梁叛突然在前方一座茶棚外麵,瞧見拴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著實漂亮。
南京城裏養馬的大戶極多,特別是錦衣衛和旗手衛那一片,自詡將門世家的大有人在,人人以擁有一匹寶馬為傲。
梁叛抬眼向那茶棚裏一掃,卻見到兩個“老熟人”——冉先生和名叫翊鐫的小男孩。
現在那師生兩個正坐在茶棚下的一張課桌邊,與他們同桌的還有一個身穿三青色長衫,頭戴逍遙巾的年輕書生。
整個茶棚下隻有他們三位客人,那冉先生蹙著眉,略略偏過身體,似乎並不待見那位書生。
梁叛經過的時候,隻聽那書生在殷切規勸:“此等醃臢地方,有甚麽好茶,小生請冉姑娘到樓外樓品一品鬆針雨花如何……”
這時那小男孩眼尖,突然從長凳上跳起來,指著外麵的梁叛叫道:“喂,是你!哇,你跑得好快!哇,你上馬也好快!哇,你……老師,他把李公子的馬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