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是個雜學家,也是個技術癡。
但梁叛是真沒想到,她居然對放槍有興趣。
也對,火器這種東西,算是一種顛覆性的武器。
特別鳥銃已經完全脫離火門槍的簡陋形製,發展成了一種頗為成熟的火繩槍。
火繩槍與火門槍相比,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解放一隻用來點火的手,可以單人雙手端槍瞄準,大大提升了精度。
而且這幾杆槍都配有在形狀上合適舒服的槍托,更加提高了瞄準的穩定性和有效性。
所以冉清對這種集合了多種先進技術的產品,還是擁有著濃厚的興趣。
但火繩槍的缺陷依舊十分明顯,比如在大風和小雨天氣無法使用、裝填依舊太慢等等。
對於玩兒慣了現代槍支的梁叛來說,這東西還是太寒酸了。
如果能夠改成後膛燧發槍?
梁叛想著,搖了搖頭,自己腦子裏雖然有概念,但是缺乏實際的動手技術和製造經驗。
還是等那個倭國光頭工匠弄來再說罷。
看來確實要找個大一點兒的地方了……
“行,等你那個閨蜜走了再說,我得把這些東西轉走。”梁叛重新撿起一杆,檢查了一下裝填火藥的藥膛,以及裝填點火藥的藥鍋,都被打磨擦拭得幹幹淨淨,保養極好。
但如果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發現一些火藥燃燒後附著在槍管和藥膛內的黑灰。
他從槍管下方取下用來朝槍管內推壓子彈的推彈杆,在杆頭纏了兩圈白布,探入槍管之中搗了兩下,再拿出來一瞧,那白布果然已經染黑了一圈。
“這些鳥銃已經用過了?”冉清驚訝地道。
“應該不是。”梁叛搖搖頭,他想起來那天在安家莊倉庫裏麵看到的那六個裝著這六支鳥銃的大箱子。
當時這六支鳥銃已經裝箱完畢,完全是一副打算運出去交貨的樣子。
所以槍應該還是新槍,這些黑灰應該是試槍以後留下來的。
試槍算是一道質檢的過程。
試完槍並裝箱打算發出的,自然就應該是合格品。
一念及此,梁叛心思一動,一貓腰又從床底下拉出一個氈布包來,打開一看,又是三支鳥銃。
冉清看得嘴巴都長大了。
這是梁叛逃出倉庫內院以後,在草叢裏的屍體邊撿到的。
這三支鳥銃雖然外殼還沒有進行拋光上漆,看上去還沒有那六支簇新漂亮,但確實真正的“新貨”,一槍也沒放過的那種。
應該是那倭國工匠最新製成的。
梁叛手裏把玩著鳥銃,這才慢慢將那天晚上在安家莊倉庫的事告訴了冉清。
當然也說到了那個楠木盒子和其中的羊皮卷。
冉清聽到驚險之處,忍不住瞪大眼睛,捂住小嘴。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梁叛做事的細節,也才知道這些事有多麽危險。
更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南京城中隨時隨地都有廝殺的存在。
這個城市一如這個國度,表麵看似一派平靜,實則從未有一天安寧。
曆史的很多承平年代、安樂盛世,實際也是如此。
即便是梁叛的前世,身處在那個和平發展的年代,也依然有他這樣的人在默默的付出和犧牲。
梁叛猶豫著要不要將羊皮卷上最後的那些內容告訴冉清,可他終究還是沒說。
……
古平崗小昭獄內,劉進靠著牆壁,坐在自己的單人牢房之中,呆滯的目光穿過窗柵的空當,看向天邊的殘月。
放在他麵前的晚餐已經涼透了,兩菜一湯。
不得不說,這裏的夥食很好。
可是劉進連一粒米、一口湯也沒有動過。
明日便要被他們拉去遊街,好讓世人好好嘲笑他的臉,還有臉上的兩個字。
劉進無比害怕別人的嘲笑與侮辱,他至今也不知應該如何麵對這樣的打擊。
但他更害怕的,是鄭俊彥他們,在知道了自己即將遊街的消息,還有受刑的緣由之後,會在衝動之下忍不住做出甚麽樣的蠢事。
要知道他們都是帶著皇上的使命來的,還有一大堆未竟的事業。
他們還要輔佐李少君,重新整頓南京的吏治,利用今年南直隸加科選出來的人才,一手重塑留都的中樞……
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可鄭俊彥他們還有!
劉進心亂如麻,充塞著擔憂和惶恐。
今天牢房裏很奇怪,沒有走來走去監督他的獄吏,也沒有亂哄哄嬉笑吵鬧的聲音,整個小昭獄裏都是靜悄悄的。
這讓劉進懷疑這座偌大的牢房之中,是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的存在。
他心思忽然一動,伸手摸了摸堅實的牆壁,再看看自己所處的這間牢房。
不行,牢房太小,空間根本不夠他助跑的,沒有助跑的力量,光靠自己以頭撞牆的話根本就死不了。
上吊?
腰帶早就被收走了。
而且窗口開得太低,根本不夠他用來吊死自己。
割喉?
沒有利器,牢房裏每餐送來的餐具都是木頭做的,而且沒有尖銳的筷子,隻有一個圓頭勺,根本沒有殺傷力。
想到餐具,劉進的目光下意識地朝地上的餐盤望去。
木製的餐盤,木製的大湯碗,木製的圓頭勺,木製的菜盆,木……
劉進的目光驟然一凝,今天的飯碗居然不是木製的?
是個瓷碗!
他渾身陡然一震,盯著那個粗心的瓷碗,盛滿了晶瑩的飯粒,就這麽靜靜的,毫不起眼的與那些木製的餐具一起,被裝在了餐盤之中。
劉進立刻捧起飯碗,剛要砸碎了它,卻忽然發現米粒之中似乎藏著甚麽東西。
他連忙扒開碗中的米飯,卻露出一個圓溜溜的,尚未成熟的青李子來。
李子。
劉進的眼中不禁流下兩行熱淚,李少君知我!
但他同時又領悟了李少君的意思,李子藏在米飯之中,李少君是讓他吃飽了再上路。
劉進眼中的淚珠撲簌簌地不停落下,卻沒有伸手去擦,而是拿起餐盤中的木勺,大口大口地吃飯、吃菜,大口大口地喝湯。
等到他麵前所有的食物全都被他吃進了肚裏,劉進哭著笑了。
他一輩子也沒有哪一頓吃過這麽多的飯菜。
在他食量最大,最需要長身體的年紀,家中的米缸一年有二百天都是空的。
所以他的身材在六君子當中是最矮的一個。
劉進看著餐盤中那個青翠欲滴的李子,他輕輕拿起來,放在嘴裏咬了一口。
酸澀的汁液浸入牙縫之中,酸得他半邊臉都抽搐起來。
但他很快將整個李子吃完,連核兒也吞進了肚子裏。
然後,他捧起那隻不知道由李少君付出了多少代價才送進來的瓷碗,狠狠摔在了腳邊。
“砰”的一聲,瓷碗砸碎的聲音在牢房裏回**。
可即便是這麽大的動靜,也沒有引來哪怕一個錦衣衛的注意。
劉進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彎腰撿起最大的那一塊瓷片,伸向了自己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