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鈔庫街的小樓上,還能清晰地看見錦衣衛衙門裏冒起的黑煙,飄到空中三層樓高的位置,便被風緩緩吹散掉了。
“大將軍”帶著全師爺、十兵衛二人,將目光從錦衣衛衙門上空收了回來,淡淡地一笑,問道:“全師爺,我們在城內還有多少人?”
“加上泰州幫餘眾和曹老刀的人,一共有百二十人上下。除了已經安插進去的,城北、城南一共還有不到一百人待命。”
大將軍道:“我這次帶了八十號人上岸,都在西城停著,撥五十人給你,能搞到甚麽地步,就看你的了。”
全師爺大喜:“是,一定不負大將軍所望。”
“嗯!”大將軍點點頭,“那個工部主事問出來甚麽沒有,老黑在哪?”
“問是問出來了,但是我們照著地方找過去,沒找到老黑。”
“是不是他故意誤導你們?”
“不是,那個姓蔡的工部右侍郎也在派人找老黑,好像是真的丟了……”
大將軍神情微變,但他很快下了決斷:“那就不要找了,把那個工部主事做掉!”
全師爺站在那裏沒動,瞪著眼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畢竟是個六品官啊!
他雖然在南京搞事,卻還沒有幹過殺官的事情……
大將軍把手一揮:“打旗語罷,其他地方的人手所有都收回來,所有不相幹的行動全部終止。”
全師爺一愣,急道:“可是,咱們手上有些謀劃已然見了成效,馬上便要收網了。”
大將軍搖搖頭,告誡他道:“記著,既然豁出一切去做一件事,其他的事都要放手,此時此刻除了這件事,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可惜!”
……
從燕子磯回來的時候,城裏的氣氛還很正常,街道上該熱鬧的地方一如往常,行人車馬也不見任何異樣。
可是等到梁叛重新出了戶部街,整個城市的感覺忽然就變了。
街上到處都是奔走的人,遠遠近近的還能聽到許多馬蹄雜亂的聲響,不遠處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大街上,店鋪居然全部關張,他還能瞧見幾家鋪子門前,幾個夥計、掌櫃都在匆匆地上著門板。
他忽然有一種土匪進村的感覺……
就在這時,一個小夥計模樣的人從街道盡頭奔跑回來,腳尖在一塊凸起的路磚上絆了一下,整個人踉踉蹌蹌地往前衝了好幾步,被邊上一個過路的扶住了,才大聲喊道:“各位掌櫃都沒事了,打砸花牌樓的酸子抓到幾個錦衣衛,往南去了!”
還在拚命上門板的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其中一個店鋪中走出一個頭戴瓦楞帽的老板,朝兩邊一拱手,謹慎地道:“各位同仁,依我看今個還是歇業的好,酸子們已經瘋了,不知會不會殺個回馬槍來。”
“不錯,小心為上,歇業一天打甚麽緊?不看花牌樓那一條街二十幾家已經被砸得沒了樣子,幾年的辛苦白費!”
旁邊有人附和,眾人都點頭稱是,反倒都加快了動作,等上到最後一塊門板的時候,人一閃身進了去,又探出身子來同其他人匆匆打個招呼,飛快地縮回去,“哐當”一聲將從裏麵最後一塊板子上好,生怕躲得慢了。
梁叛站在街口,心中一片茫然,不知究竟發生了甚麽事。
他從昨天下午便待在俞府裏躲清靜,早上天沒大亮就帶著冉清奔燕子磯接鬧鬧去了,此時還不知道小君子劉進昨晚死在小昭獄的事。
他更加不知道今天一早,金陵社——不,此時早已不止是金陵社的人了,他們燒了錦衣衛衙門,又燒了中兵馬司衙門。
不過中兵馬司衙門隻燒了一半,就被中兵馬司和應天府、上元縣以及周邊坊內的火甲隊給撲滅了。
這時他忽然看到街道盡頭轟隆隆地經過一隊騎兵,足有四五十人,一奔子往南而去。
那隊騎兵去得快,根本沒看清是哪一衛或者哪一營的兵馬。
南京城到底出了甚麽事?
還沒等梁叛找到這個答案,突然聽見四麵此起彼伏地響起尖銳的竹哨聲。
那哨聲如同黃鶯鳴叫,夾雜著一聲聲的彈音,所以這種竹哨在錦衣衛中又叫“鶯哨”。
鶯哨聲急,代表有緊急之事需要召集同伴,可這通常隻發生在執行任務當中,如果有錦衣衛遇到麻煩,或者需要幫助的,才會臨時向附近的同僚求助。
像現在這樣幾乎是全城急召的,除非是緊急動員,或者突發大事。
梁叛沒有來得及多想,快步朝最近的一個吹哨點走去。
……
鈔庫街小樓對麵,高大目光炯炯地盯著那個打旗語的窗口。
一炷香之前上樓的三個人,他隻記住了走在最前麵那人的相貌——時間太短,他根本來不及細看,隻能將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在最重要的那個人身上。
偏巧今天謝無名又要去參加縣考,眼下隻有他一個人守在這裏,連個居中聯絡的人都沒有。
也不知老缺那裏可曾瞧見他掛在旁邊樹梢上的那根青布帶。
就在高大心中煩躁的時候,忽見不遠處一個穿著花布裙,梳著兩個大辮子的姑娘朝自己這邊徑直走來,竟是丫頭。
高大心中一喜,等丫頭走到自己麵前,才急忙問:“你怎麽來了?”
丫頭道:“高大爺,是大人叫我來的,他說今天謝無名要考試,讓我辦完事就來接替他。”
“你早上辦事去了?”
“嗯,大人昨晚讓我查一個叫王翠翹的妓女。”
“唔……”高大沒再多問,而是繼續盯著那小樓的窗戶。
他所在的位置是個茶樓的隔間,已經被梁叛長期包了下來,作為長期監視鈔庫街小樓之用。
而此時的老缺正在另外一處小樓上,與譚家那位老仆正居高臨下,毫不費力地觀察那個日常關閉的窗口。
讓老缺有些吃驚的是,那位譚家的老仆的耐心與韌性居然絲毫沒有輸給自己,甚至其耐力與自己相比猶有過之。
這老兄可以從天亮一直到天黑,目光始終緊盯著那扇窗戶不動,就連身體也可以筆直地坐上一整天。
隻是可惜,自從前幾日那扇窗口突然遞出兩杆小旗揮舞了幾下,便再沒有任何動靜了。
老缺揉了揉眼,抬起望遠鏡,繼續看向那個沉寂著的窗口。
然而就在下一刻,那扇似乎永遠不會被打開的窗戶,突然就被人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