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梁叛坐在屋裏看邸報。
丫頭坐在邊上,哢哢地嗑瓜子。
昨天南京城裏發生了好幾件大事,有大有小,都不算甚麽好事。
比如闞峰被殺,逃過一劫的江泉到西城兵馬指揮司報案,等到西城的人圍住舊料場以後,才發現其中早已人去院空。
梁叛對此隻能搖頭,這兩個小君子不知道搞甚麽鬼,居然跑去刺探舊料場,那個江泉更搞笑,居然報案報到了丁吉原的麵前。
那闞峰十有八九就是因為暴露了行蹤,被丁吉原的人所殺!
除去這個,還有汪太太到應天府報案,瞿治中找了李梧,但是應天府隨後並沒有甚麽動靜,說明李梧沒有接手此案,或者壓下不發。
丫頭摳掉粘在嘴角上的瓜子皮,問道:“你對咱們北鎮撫司那件事就不好奇?”
梁叛恰好翻到此處,北鎮撫司“北五所”正副千戶突然全部被押入昭獄,原因不知道,邸報上麵也沒有任何分析和猜測。
邸報的作用,就是忠實客觀地記錄。
“沒興趣……”
梁叛嘟囔了一句,很快翻過了這一頁。
錢老板這個人有點神神秘秘的,別說突然把北五所的頭頭腦腦全部撤了,就是哪一天突然逆襲了徐繼勳的位子,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不過當梁叛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丫頭見他神情有異,伸長脖子看了一眼,在旁解釋道:“這是昨天晚上的事,那個浙江來的千總,剛進城就被人用鳥銃射死了,沒抓到凶手。聽說應天府那個瞿治中把這案子壓給你們江寧縣了,但是我感覺夠嗆……”
這不對勁!
很不對勁!
梁叛看了看這位千總的履曆,福建人,曾經是盧鏜麾下的一名小兵。
此人對倭作戰經曆十分豐富,打過雙嶼島,打過汪直、許棟,因功升為把總。
後來閩浙提督朱紈被構陷自殺,盧鏜入獄,這人便投了湯克寬,守崇明島。
不到一年再度調任浙江,跟著餘定仙鎮守浙東寧波一帶,最後升任千總。
可以說此人對倭作戰經驗豐富、戰功卓著,可好端端的為甚麽會跑到南京來?
寧波、台州的倭寇還鬧個不休,難道這樣一員大將竟不用守在前線,還有空閑亂跑嗎?
梁叛敏銳地感覺到了一些蹊蹺,這位千總進京,肯定與朝廷重組桃渚所有關。
現在南京城裏用鳥銃刺殺的,隻有徐海的人,隻此一家別無分號,那麽徐海突然潛入南京,目的大概十分明確了——破壞朝廷重整台州防線的計劃!
他的辦法也很簡單粗暴,刺殺!
刺殺掉所有關鍵人物,自然可以阻撓計劃的進行。
梁叛想著不由得暗罵一句。
闞峰和江泉那兩個傻鳥,幹點甚麽正事不好,偏偏跑去舊料場打草驚蛇!
你們特麽的實在沒事幹,在家看看書學習學習不行嗎?
梁叛之前之所以沒有通知人去舊料場抓人,是想著徐海暫時不能死,還得用王翠翹從他手裏換出晁文龍呢。
而且隻要知道徐海躲在舊料場,就隨時可以抓他,說不定還能釣出幾條大魚。
可現在全被那兩個蠢材給攪和了!
他實在搞不懂,皇帝派這幾個貨到南京來幹嘛,幹啥啥不行,搗亂第一名。
梁叛有些傷神,不行,他不能躲在這裏了。
雖然可以讓丫頭來回傳遞消息,可畢竟距離太遠,有些事不能等,一等就壞。
畢竟還剩一個小君子呢不是?
……
右軍都督府。
劉世延神情焦躁,一遍一遍在屋裏來回踱步。
不一時走進一個武弁來,跪下行了禮,叫道:“都督,屬下回來複命!”
劉世延道:“快說!”
那武弁道:“那日在燕子磯外戲班子說得不假,將郡主帶走的那位就是梁叛。屬下找江湖上的朋友打聽了,漕幫齊四請客辦堂會那兩天,隻有這一個姓梁的,再沒別人。”
劉世延神情陰鷙,胸膛中一陣陣氣血上湧,就連身體也有些微微的抽搐和晃動。
最近情緒越來越不穩了!
他好不容易穩定住情緒,才開口道:“把孫經曆追回來,不必通知應天府了……應天府要抓人,就讓他們抓去好了!”
那武弁愣了一愣,急忙道:“可武千總已經死了,如果梁叛被應天府捉拿,誰來做倭刀教頭?”
劉世延猛然轉身瞪著自己的手下,眼神之中充滿了陰狠狂躁之意,似乎對這種反駁十分不滿。
那武弁陡然一震,連忙瑟瑟縮縮地低下頭來。
過了好一會兒,劉世延勉強壓製住心中的那股殺意,厲聲喝道:“滾去做事,不必多嘴!”
……
應天府後衙之中。
瞿治中站在陶府尹對麵,冷著一張臉,淡淡地道:“新任推官的人選定了嗎?”
應天府推官原先是李梧,但隨著汪啟德被抓、卸任通判,李梧成功接手,倒是推官的位子空了出來。
陶傳坐在椅子裏,抬頭看向瞿治中,對方也在低頭看著他,而且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
奇怪的是,陶府尹非但沒有因為對方的不敬而感到不滿,反而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便照你的提議罷了,等吏部行文……”
“不必了!”瞿治中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陶傳的話,“立刻就要上任,吏部那邊我自有主張。”
陶傳默然不語,算是默認了他的安排。
瞿治中對這位老上司今日的表現還算滿意,又提了一個要求:“另外,我要拿掉李梧,他不適合再做通判了!”
陶傳猛然抬頭,剛要直接反駁,可見到瞿治中充滿壓迫性的眼神,不由得泄氣,歎道:“這恐怕行不通,即便你有南京吏部的路子,可要罷免本府通判,還得通報京師,吏部和吏科同審,交由內閣票擬禦批才行……”
瞿治中目光灼灼地盯著陶府尹看了半晌,才冷哼一聲:“那便奪了他調動府差的權利,交由新任推官接掌。”
陶傳無力地歎了口氣,也不答應也不反對,撐著扶手站起身,緩緩朝堂後走去。
無聲的抗議罷了!
瞿治中不屑地看了一眼陶良甫微微佝僂的背影,轉身離開了後衙,帶著得勝的威風,朝他自己的公廨而去。
前衙他辦公的所在,已經有一位官員在等著他了。
瞿治中從後衙回來,見到這名官員,不等對方跟自己行禮,便道:“周推官,你馬上上任,立刻簽發緝捕差票,捉拿殺人凶手梁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