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線索看似清晰明了,也很好查,都是有名有姓有地方的,隻要熟悉本地的都能找到。
但其實兩個線索也都很脆弱,不管是鬆江本地那位寶逵也好,還是蘇州漕幫下麵的那個水頭也好,光靠他們兩人,根本沒那個本事將這倒賣軍需的買賣坐起來。
所以這兩人都隻是中間的一環,而且是最脆弱的一環,既是明子,也是棄子。
梁叛甚至能夠猜到,隻要出現一點風吹草動,這兩個環立刻要斷掉,隻要讓這兩人消失,那麽這兩條線索便立刻失去作用了。
說到底還是烏老大在此事當中參與不深,雖然能證明他確實並非有意走私倒賣軍需的,但也很難接觸到這條線上真正核心的部分。
梁叛沒有直接和冉清回冉府,而是帶著冉清去昨天定做衣服的裁縫店,取了兩人的新衣服,然後到客棧中將身上的衣服換掉,直接奔東門碼頭上,去找那個與烏老大接頭的上遊寶逵。
然而他到碼頭以後,剛剛問第一個人,就直接得到了一個答案:寶逵死了。
今天一早死在他住的那間窩棚裏,渾身都是酒味,都說他是喝酒喝死的。
梁叛也有說是喝多了酒在家中跌死的。
屍體已經被華亭縣帶走了。
線索斷了。
寶逵今天一早便已死了,烏老大昨晚失蹤,水次倉昨晚失火,那幫人的動作太快、太果斷,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給自己留下任何疏漏。
既然寶逵已死,蘇州漕幫的那位水頭不用說,肯定也死了。
烏老大提供的兩條線索已經全然無用,現在唯一還能有所指望的,居然隻剩下冉天罡!
梁叛不禁暗暗慶幸,自己此次來鬆江,真夠及時,假如再晚幾日,說不定這會兒得披麻戴孝了。
他們敢輕鬆殺死兩個明子,敢直接縱火焚燒水次倉,沒理由不敢殺一個小小的縣衙主簿。
梁叛隻覺一陣頭疼,他自從加入江寧縣捕班以來,辦過大小案子上百,從未遇到像今日這般棘手的大案……
最麻煩的是,他現在已經露了相了。
梁叛坐在船上,皺著眉頭看向潺潺流淌的河水之中,忽的搖搖頭,看向冉清道:“今晚無論如何說服你爹,讓他把查到的東西交給我。而且得教他想個辦法,安排我去驗個屍。”
冉清問:“你要驗寶逵?”
梁叛點點頭:“今天在水次倉泄露了身份行蹤,我隻有一晚上的時間,最遲明天,就會有人盯死我的,我不可能再有多少活動的空間了。這次的敵人恐怕比我想象得還要難對付!”
冉清也是憂心忡忡,點頭道:“我去找大娘,一定想辦法說服我爹。”
梁叛道:“嗯,驗屍的事他如果實在沒有辦法,也不必太過勉強,寶逵被人蓄意殺死,這是毋庸置疑的,我驗屍也不過是求個佐證罷了。”
冉清皺眉道:“那我們還有甚麽辦法?如果他們真的盯住你,那我們恐怕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了。”
梁叛輕歎一聲,冉清這話不錯,對手太精明太謹慎了,自己除非躲在家裏一動不動,否則不管去哪,對手一定會提前消滅掉所有可能的線索,絕不會給自己任何一點找到破綻的機會。
好在他也並非全無辦法!
“以往都是我親自衝在最前麵,這次可能要換一種方式了……不過暫時來說,隻有等。”
等朱涇那邊有了結果,等三座他們回來,最好連冉佐和管寄一起帶來。
梁叛有種預感,冉佐一定在蘇州發現了甚麽,所以他才會別人攔在朱涇。
但冉佐的那樁事與自己這裏的究竟是同一件,還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事情,現在還不敢肯定。
這是小船悠悠****,又沿著昨日進城的路線,轉向一條水巷之中,剛走不遠便瞧見一條船從對麵劃來,船上坐著一對穿著喜慶的年輕夫婦。
那男的虎頭虎腦,正是昨日吹吹打打穿了吉服、架著喜船來接親的那位。
女的長相不算很標致,但大臉盤子挺鼻梁,一臉旺夫的相貌,倒也不錯。
這兩位新夫婦應該是來女方娘家回門,果然在昨天接到新娘子的那道水門外停了,冉清的那位男同學朝屋裏一疊聲地叫“爹、媽”,把左鄰右舍都惹得探出頭來,嘰嘰咕咕地直笑。
河道兩麵紛紛在喊:“周老漢家新姑爺上門了!”
梁叛和冉清的船從這篇喧鬧和喜慶當中穿行而過,眼看著昨天停船的小埠頭要到了,冉清提醒了一句:“是去客棧還是徑直回家?”
“客棧不去了!”梁叛果斷地道,“從現在開始,我不能跟留在客棧的人接觸,也不能和鬆江漕幫往來。我就是一個人在明處,把大家都藏在暗裏,才是對我們最有利的。”
冉清覺得有理,便沒教那船在小埠頭停留,而是繞了一道小彎,拐進另一條水道之中,在一處橋邊的石梯邊才停了船。
冉清帶著梁叛一路在那些高門大院外麵踅繞而行,兜了一個大圈子,才終於回到了冉府側巷內的那道小門外麵。
冉清敲了敲門,很快有人跑過來將門開了。
不過開門的人既不是葉夫人,也不是鬧鬧,竟是府上的一個後生仆役。
那仆役見了冉清和梁叛,連忙躬身道:“小姐葉太太已經搬到北院去了,讓小的在這裏給小姐留門。”
冉清和梁叛對視一眼,都覺驚奇,冉太太還真的說到做到,將冉清的母親請到內院去住了。
冉清轉頭看看原先住的屋子,門窗都敞開著,有兩個丫頭手裏個攥著一把線香,彎著腰在房屋四處熏炙,一方麵重新熏香,另一方麵也是蛆蟲的需要。
但屋裏此刻已經是徒有四壁,唯有那間大屋隔出來的客廳當中,還保留了兩組椅子和茶幾。
冉清便問那仆役:“老爺回來不曾?”
仆役道:“剛剛回來,不過精神不大足,已睡下了。”
冉清鬆了一口氣,回來是好事,睡覺更是好事。
她甚至擔心,如果她爹再在水次倉待一夜,不用別人動手,自己先把自己熬死了。
這時梁叛忽然問:“冉主簿可曾留下甚麽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