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這啞子把把押豹子,不是瘋了嗎!”
梁叛雖然不大聽得懂鬆江話,但這一句是明白的。
隨後其餘賭客們的哄鬧便再也聽不明白了。
但他已猜到是怎麽個情況,大概老狗一直在押豹子一直輸,被人認為是不會玩兒來送錢的傻子,所以對他大肆嘲笑。
同時也知道了那一桌玩兒的是骰寶。
豹子大家都知道的,就是三個骰子搖出來,點數相同,賭場裏術語叫“圍骰”。
圍骰押中了莊家賠一百五十倍,但三個骰子同時搖出指定某一個點的概率是二百一十六分之一。
至於不指定某一個點,隻要三個骰子點數相同的,叫“全圍”,押中賠二十四倍,實際概率是三十六分之一。
所以大多數賭場其實並不用出老千,僅一個概率差便足夠賭場吃的。
玩兒這種押寶的大多數人會選擇押大小或者單雙,都是一賠一的賠率,賭場雖然不能從大小和單雙上通過概率賺錢,但是也能賺到兌換籌碼的“抽頭”。
抽頭這東西,便是個細水長流的買賣。
梁叛看看四周左右好多人都被骰寶桌上的喧鬧吸引了,開始伸長了脖子朝那邊瞧。
有兩個人幹脆收了這一桌的籌碼,都轉到骰寶桌上去玩兒。
梁叛大概猜到老狗的用意了,就是靠這些人的起哄,可以讓自己有個不著痕跡的理由,換到那桌去玩兒,兩人一靠近,自然就有機會接頭。
即便周圍有人監視,發現這兩個同住一個客棧的人在一桌賭錢,也能減少被懷疑的機會。
梁叛沒有徑直擠到老狗身邊,而是繞了一圈,像是在觀察這一桌的冷熱門。
賭徒幾乎人人迷信,很多人在出手之前都會有意或者無意之間做一些“儀式”,來祈求或者增加自己的獲勝幾率。
比如賭神吃巧克力、轉戒指……
而觀察冷熱門已經算是比較科學的一種了。
這時上一把已經由莊家開配完畢,重新叫注下一把。
還是那個奚落的聲音叫道:“啞子,已經接連三十九把不開全圍咯。”
說著還用手比劃了一下“三十九”,意思是問老狗還要不要接著押。
果然,老狗好像完全沒聽懂別人的嘲弄,咧開嘴嘿嘿地憨笑兩聲,又在三個四的豹子上押了一兩銀子。
眾人再度哄笑,但梁叛看那莊家似有些緊張,因為畢竟接連快四十把沒開過全圍了,再搖下去開全圍的幾率很大,開了全圍那就有六分之一的可能性是三個四。
有的人算概率願意把之前的所有已發生的清零,每一次事件都作為獨立事件來算;有的人則喜歡結合過去發生的結果綜合來算。
這位莊家搖手顯然屬於後者。
梁叛此時假裝看完了冷熱門,選擇隔著老狗五六個人的位置站定,掏出二兩銀子來看注下注。
看完冷熱門,有人喜歡跟熱門,有人喜歡搏冷門,根據個人心境有所選擇。
梁叛選擇搏個冷門。
他果斷在全圍上押了二兩銀子,還沒等那搖手去抓骰盅,又摸出兩個五兩的簽籌來,一個加在全圍上,一個押在圍骰四點上,和老狗的那一兩銀子籌碼堆在一處。
那莊家抬頭瞥了梁叛一眼,臉色不大好看,但還是照常搖盅,隻聽見三個骰子在骰盅裏麵嘩啦啦地打轉,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雙雙眼睛盯著那刷著紅漆的骰盅,仿佛要將這木盅盯透了,好瞧見其中的骰子點數。
忽然搖手的手一頓,骰子的聲音立刻靜止下來,所有人都朝前傾了傾身子,那搖手也咽了口唾沫,骰盅嘩的一掀,眾人登時“嗚”的一聲驚歎,都將羨慕的眼光落在梁叛的身上。
開出來是三個三!
梁叛在全圍押了七兩銀子,不但收回本錢,莊家還要倒賠一百六十八兩。
眼看著嘩啦啦的銀子推到賭桌邊緣,梁叛本來人在外圍的,那些原本牢牢霸主桌邊的人不由自主地便給他挪了一個位子,讓他順利擠進了最裏麵。
莊家賠完了錢,便將圍骰四點上的六兩銀子收了。
眾人又將目光轉向老狗,這次是惋惜中帶著一點佩服——隻差一點,就被這啞巴押中了。
仿佛這一次無限接近的點數,讓老狗這個傻子,瞬間變成了英雄。
這次再沒人嘲笑老狗,都等著看他下一把怎麽押。
老狗自己卻咧嘴笑了笑,朝自己衣兜拍了拍,仿佛在說:沒錢了,輸光了。
梁叛也很自然地雖著眾人看了過去,隻見老狗拍衣兜的手一個蜷著大拇指,一個張著五根手指,旁人瞧不出端倪,梁叛卻心知肚明。
老狗這手勢的意思是“四更天在屋(五)裏相會”。
不知是出於甚麽緣由,老狗沒有選擇在這賭檔裏趁著人多雜亂的時候接頭。
梁叛也就順著他的意思,看老狗退了出去,未免惹起懷疑,自己便在這桌上接著玩。
一下午過去,那一百多兩進進出出,最後還留了四十幾兩銀子,眼看有人開始退出去散場了,梁叛也收了籌碼兌成銀子離開賭檔。
出了門,果然又有兩人跟在後麵,街上行人漸多,有出來采買的,有下工回家的,也有回家準備吃晚飯的,大多行色匆匆,不像早午市那般悠閑愜意。
梁叛熟門熟路地挑了個小酒館,他喜歡在這裏點幾樣菜,有葷有素,量少而精致;一壺酒,是鬆江府本地一種金釵糯米所釀。
這種金釵糯米據傳用來釀酒產出比普通糧食多出一倍,酒香甘醇,最是好喝。
梁叛這幾日都在此處用的晚飯,便是中意這一口金釵釀。
進了門以後,梁叛卻忽然察覺到,從賭檔一路跟在自己背後的那兩個“尾巴”,竟然消失了。
他皺了皺眉,那些人跟著自己的時候,除了有些令人厭煩以外,倒也沒甚麽危險。
但那兩人突然消失了,這反倒讓他心中生出一股沒來由的不安。
他帶著滿心的疑慮,下意識地朝前兩天坐的角落去,準備坐下來點那老幾樣菜,可是走到那桌跟前,才發現桌邊已坐了個人,而且桌上已經上了菜來。
很巧的是,那些菜正是自己前兩天所點的那幾樣。
而且桌上放著兩壺酒,也是前兩日所喝的金釵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