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嶽難敵及時打滅了燈籠,小船乘著慣性又朝前滑了一段,兩邊埋伏的人馬黑夜之中瞧不清目標的方位,大半的暗器都打了個空,“咚咚咚”地落入了水中,即便有少數打在船篷上,可船篷性柔,竟將暗器一一彈開。

隻是那艄公不幸中了一鏢,慘叫著跌下河去。

嶽難敵吃了一驚,倉惶丟了酒壺,聽見兩邊暗器停了,又有排筏下水的動靜,不知多少人呼喝著要來廝殺。

他當機立斷,趁著夜色昏黑、兩邊嘈雜吵鬧,一縱身,貼著船邊滑入水中,朝一片蘆葦**中潛行而去。

誰也沒想到嶽難敵這麽果斷地潛入水中,而且就從其中一隻排筏下麵潛了過去,當一眾凶徒圍住小船,那火把照上去時,才發現人去船空,頓時紛紛大罵,四下搜索。

有人用長竹篙朝水裏一通亂紮,有人則向水下擲飛鏢暗器,其中一人的竹篙“咚”的一聲恰好斜插在嶽難敵的身側,所幸並未碰到。

嶽難敵憋了一口長氣,踩著河底的淤泥朝準方向走了約有二十步, 腳下不再全是陷到腳踝的淤泥,多了一些絆腳植物根莖,身體也被條條蘆葦黨擋住。

嶽難敵踩在根莖上,雙手在前分扒,走得更快了,隻是胸中一口氣即將用盡,腦中憋得嗡嗡作響。

一直等到接近極限的時候,嶽難敵終於猛然跳出水麵,張口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氣,一抹臉上的水花,睜眼看時,四周都是高高的蘆葦,身後還不斷傳來清晰急促的叫嚷聲——他們發現嶽難敵找不到了。

采花涇兩岸隻有這一片蘆葦**,但是並不大,而且越往前走水越淺,嶽難敵艱難穿過整片水**,上了岸去,扯掉身上濕透了的上衣長褲,隻留了一條犢鼻褲,便放奔子朝城門方向跑去。

嶽難敵遠遠瞧見西城門口守著兩名漢子,右手都揣在懷裏,正警惕地四下張望,不問可知,是在等著自己自投羅網。

他不敢再朝前去,隻得一路往北,北門外有漕幫的貨棧,裏麵常年駐紮著十多個人,隻要到了那裏,便可教人護送著進城了。

鬆江城四座水門,漕幫早已打點透了,個把個人隨時可以進出。

誰知到了北門外又有人把守在道旁,連水中都有一條小船巡弋,如此一來別說進城,就是靠近那座貨棧也是不能。

嶽難敵見勢不妙,隻得咬牙繼續往前,朝東門而去。

不過這次他學了個乖,知道東門外房屋甚多,隻要上了岸,哪怕不進城也有躲避之處。

因此繞過大半個鬆江城以後,快到東門外碼頭附近,便先潛入護城河中,也不管路上有多少人把守,自顧貼著一側河岸,借著水草的掩護,一直潛到那艘大船底下。

嶽難敵知道這艘大船,是早幾日便已停在碼頭了,隻是不知船上住著哪一路的人物,即便從府衙的熟人那裏打聽也是遍問不著。

嶽三跳曾經叮囑幫裏人,沒事不要去東門碼頭上招惹這艘大船。

但嶽難敵今日便偏偏選了此船掩護上岸。

因為他可不知道附近的小船上有沒有藏著埋伏,倘若一個不慎,被敵人從船裏鑽出來兜頭一刀,哪裏還有活命?

卻說他藏在大船底下,遊到靠岸的一側,終於仰麵露出口鼻來,悄悄換了口氣。

正打算找機會上岸躲藏,卻忽然聽見這大船甲板上有個尖細的嗓音道:“盧大人,那便有勞咯。”

嶽難敵心中一震,這幾日他與太監的交道大得多了,便聽得出船上說話那人也是個太監,但並不是兩次抓住自己的那兩位。

他認識的翟、商兩位太監是半個月前便來到鬆江了,大家也隻知道城裏有這兩位老公,卻從未聽說還有第三位。

那日在北門外,輔佐那兩位老公捉拿自己的一幹紅披風雖然穿著奇異,但聲音上都是正常男子,有幾位還蓄著胡須,顯然不是太監身份。

可眼下突然又出現個太監來,還在這艘神神秘秘的大船上,讓嶽難敵不由得想到那翟太監所說的,他們的那位上司。

他又想到那位大太監是要對梁叛不利的,此刻不由得多加了十二分注意,豎起耳朵細聽船上的動靜。

那船上又有個清亮的男子嗓音道:“既然是狄督公的話,盧某自當從命。”

那太監道:“哈哈,那便靜候佳音咯。”

男子嗓音道:“好說。狄督公還有甚麽吩咐,請不必客氣,盡管說來,盧某定當竭力照辦。”

太監道:“不敢麻煩,此一事已是僭越,好在侍郎公大度,必不會怪罪老身唐突冒失。”

男子道:“那何消說的,能與督公合作,小弟幸何如之?”

太監哈哈大笑,便朝那男子告辭。

那男子一路將太監送上甲板,船工搭了跳板到岸,嶽難敵急忙重新潛入船底,就聽上方“篤篤篤”的腳步聲,一人踏著跳板上了岸,坐車走了。

嶽難敵暗叫可惜,方才兩人對話雖然聽得清楚,可都是些謙謹吹捧之辭,聽了半天也不不知道這兩位所談的到底是甚麽事。

等到那太監的馬車聲音遠去,嶽難敵卻又聽船裏說起話來。

還是那位盧大人的聲音,對一人道:“郭師爺,你瞧這笑麵虎好端端的,幹甚麽要和那梁叛過不去?”

郭師爺道:“耳聞得梁叛在南京殺死一位叫做鄭俊彥的庶吉士,這鄭俊彥與庚戌科榜眼李眉山是一夥兒的,號稱甚麽‘小君子’,卻在南京被梁叛所殺。這梁叛之所以被發配到台州去,也是為了這樁案子。”

盧大人道:“咦,這個鄭俊彥,是不是寧遠那個姓鄭的家裏?”

郭師爺道:“不錯,鄭俊彥的爺爺曾拜這位狄老公為義父,鄭家靠這層關係,才由商入仕,發達起來的。那鄭俊彥的父親,就是北直隸保安州同知鄭鄶。”

盧大人道:“喔,是他!我聽說過,嗬嗬,好霸道的一個人,在任上把保安州正印知州擠兌的下不來台,偏偏又拿這個副手沒辦法,有兩次鬧到吏部去了,沒得叫人笑話!這個鄭鄶沒記錯的話,似乎不曾考過進士罷?”

郭師爺道:“不錯,他是保的舉人,又經舉薦做官。”

盧大人冷笑一聲,頗為不屑。

隔了片晌,盧大人才道:“本來不想同那梁叛交惡,但看來天不遂人願。不論如何,這位狄老公大概遲早要做司禮監掌印的,總須結交,今日這個人情非得賣給他不可。郭師爺,勞你替我擬幾份書子,我要發去南京,先把這個梁叛從鬆江府弄出來,我們到台州再慢慢挑他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