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涇莊園裏比昨日平靜許多,盡管人還是那麽多人,冉家的人安頓下來之後,便照從前的規矩各行其是,不再亂哄哄的了。
梁叛請了葉夫人到內院來吃了午飯,飯罷以後,他將冉清拉到院裏,取出一小片紙,是從昨夜的那張卷軸上裁下來的,說道:“你不是認得刻字街那家造紙的,看看能不能仿造這種紙。”
他手上的紙張比平日用來書寫的信箋紙張都要略厚,表麵大概是造紙作坊在紙張風幹透以後刷過膠,因此雖然紙麵很不均勻,裁邊也很毛糙,但紙張表麵倒還平滑,工藝上可以說十分簡陋,用來提升品質的辦法也隻是刷膠而已,十分粗暴,而且成本不菲。
可也正因為如此,市麵上這種紙張很難瞧見,或者說根本沒有,即便曾經有過,也早已被成本低廉、質量精美的其他紙給淘汰了。
這就反倒無意間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防偽功能。
冉清見了笑道:“這樣的紙一般人倒真做不出,便是能做也不會去做,做出來便教同行恥笑。”
梁叛道:“那難怪,我猜這紙不是南洋的便是歐洲的,擦屁股都不好使,恐怕一折便斷了,怪不得那幫人喜歡用卷軸傳信。”
冉清沒理會他的粗俗言語,奇道:“歐洲是哪裏?”
梁叛道:“不是州縣的州,而是三點兒水的洲,大陸的意思。東勝神洲、北俱蘆洲甚麽的聽過嗎,跟著個差不多。”
冉清略有所悟,說道:“你是說佛經裏的四大洲?那不叫東勝神洲、北俱蘆洲,而是東,勝神洲;南,贍部洲;西,牛賀洲;北,俱蘆洲。這四洲都有梵文本名,比如須彌山東方的勝神洲叫弗婆提,你說的‘歐洲’又是何處?”
梁叛給她說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歐洲在西方。”
冉清道:“那是牛賀洲?”
梁叛道:“不是,跟那個沒關係,我就打個比方……”
他幹脆找了個小石子蹲在地上,在青磚地麵上簡略地畫了個世界七大洲的地圖,指著亞洲道:“我們這裏叫亞洲,包括南洋、印度、西域、倭國、朝鮮、毛子,好大一片地方,我們在這裏……”
他指了指自己眼下所在的大致方位,又在歐洲的版塊上點了一下道:“這是歐洲,佛郎機人、英格蘭人、奧斯曼、波蘭甚麽的,蒙古人第二次西征便打到這裏……”
其實他也搞不清蒙古人到底打到甚麽地方,隻記得最遠大概是在德國還是波蘭一帶,便用石子兒隨便瞎畫了一道線,表示蒙古軍隊的行進路線。
冉清聽著像是天書一般,除了“佛郎機”、“蒙古西征”這些詞還能聽得懂,其他的一概全無概念。
“總之啊,”梁叛道:“就是這麽一片地方,佛郎機人從歐洲一路大航海到南洋,打下滿剌加以後設置了一個總督,這張紙便是他給盧獻之寫信用的,要麽是南洋當地產的,要麽是從歐洲帶來的。”
冉清總算聽明白了,梁叛是要仿造這種紙,也就是要偽造佛郎機滿剌加總督的信,
她道:“這個應當不難仿造,我進城去找一趟魯掌櫃便是了,順便瞧瞧上次請他們做的紙牌和出書的雕版怎樣了。”
梁叛道:“這兩天你不要出門了,派個人去便是,我馬上也要把老狗撤回來,防止有的人最後狗急跳牆。”
冉清想起昨晚半夜嶽難敵又回來找梁叛,兩人後來就在院裏談的話,她在房裏都聽見的,才知道鬆江城裏眼下的形勢已十分嚴峻,真的是隨時可能死人的。
危險程度比起上個月的南京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有些擔憂地道:“盧獻之巡視東南,他若上書朝廷,分量極大,你們都沒有上書的通道,朝中又無人替你說話,有事連個辯駁之力都沒有,你現在與他為敵,有些為時太早了。”
梁叛點頭表示明白,自己雖然在南京拳打督府、腳踢部院,沒人降得住他,但在整個大明來說,到底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距離朝廷中樞還有萬裏之遙,雖然有上書奏本的資格,但在京中並無口舌,文書發上去恐怕直接便扔進紙堆,連內閣也進不了,更遑論禦覽批紅了。
說白了就是沒有話語權,嘴在別人身上,別人說他是忠他便是忠,說他是奸他便是奸,皇帝不認識他這個人,文武百官也不認識,沒人會為他辯護。
梁叛皺了皺眉,很快宣展開來,說道:“沒事,他上書到京,哪怕跑死幾個馬戶也要十天以上,我們比快好了。”
這時段飛走了進來,說道:“已經查過華亭驛了,馬戶全都派了出去,驛站裏有符驗錄簿,我們查到三個目的地是句容縣南直巡撫衙門、金壇縣湖溪、南京。發驛人分別是冉天罡、冉佐、江榮。”
梁叛與冉清對視一眼,一個好笑,一個好氣。
原來冉家那父子兩個已經將手裏的東西發出去了,怪不得冉佐不肯拿出來。
梁叛道:“那就等罷!”
段飛有些憂心地道:“我們的人今早方才出發,又是借兵,恐怕要費許多周章,即便戚將軍立刻同意調一批兵馬過來,可驛遞來往快,軍隊行進慢,不論如何也是對手先請到援手。怕隻怕借兵未到,這鬆江城我們便待不得了。”
梁叛道:“我也想到了,既然盧獻之和笑麵虎要把我趕去台州,那我就得找個不走的理由。我現在有巡察軍需的軍務,有調查軍需去向之責,隻要立刻把鬆江府挪用軍需的案子坐實了,便可拖延一二。”
段飛道:“如何坐實?”
梁叛道:“教我們的人立刻抓捕林逋!反正證據確鑿,我有四部印信,除非這四個衙門全部下令解除我的印信,否則我這巡查軍需之職便始終有效。抓到林逋以後突擊審訊,不管他供出誰來都立刻抓捕,哪怕是盧獻之也要照抓!”
段飛咽了口唾沫,有些發虛地道:“是,這就去辦。”
段飛一邊朝外走一邊悄悄抹了把額頭,心想:怪不得陳老板常說,梁叛的路子就適合做錦衣衛緹騎,出手不講章法,抓人殺人起來從不講道理,天生有錦衣衛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