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旗官有點想翻白眼的意思了,心道:哪裏有誤會,那不是事實嗎?

不過總算忍住,仍舊道:“是。請問大軍幾時進城?”

梁叛道:“一個時辰以後。”

那小旗官得了回音,即刻上馬,撥轉馬頭一溜煙去了。

張夢陽有些發懵,他不明白為甚麽一個千戶做事要先向百戶請示。

可他還沒想明白,就聽梁叛的聲音道:“張知縣,勞你的駕,派人全城去招呼招呼,就說朝廷捉拿倭寇的大軍一個時辰以後進城,可能會全城搜捕,讓大家做好準備,到時候不要驚慌。

“還有,讓城內倭寇以及通倭之人立刻出來自首,搜出來格殺勿論,有發現可疑之人的歡迎舉報,每個有效舉報獎勵十兩銀子。”

張夢陽下意識地答應一聲,立刻召集所有人,寫十幾張公告到處去貼,並派衙差逐街逐巷去宣傳。

等到一切都安排下去了,才發現縣衙之中已經不見了梁叛的人影。

他這才想起一個問題:我一個堂堂華亭知縣,為啥要聽他的吩咐?

不過他好像有點明白了,為甚麽一個千戶要想百戶請示?有些事,有些人,就是這麽奇怪,不是麽?

他想著,親自拿了兩張公告,帶了漿糊朝街口去貼告示了。

梁叛還是去了克己堂,嶽三跳這幾日慫得很,城裏風頭不對,他就躲在家中不肯露麵,所以並不在堂內。

坐鎮克己堂的既不是嶽三跳,居然也不是嶽難敵,而是鬆江幫青浦老大裔新年。

梁叛見他在這裏坐鎮,便知道嶽三跳是完全信任他的了,也不隱瞞,便將賀五魁的事同裔老大說了,並告訴他,要馬上抓住賀春,等會常知府進城便送到府衙,常知府不進城便扭送縣衙,告賀春一個私通倭寇就行了。

裔新年一聽是這種事,不敢做主,一邊加派人手,嚴加看管軟禁了好幾日的賀春,一麵匆匆去找嶽三跳請示。

梁叛還在克己堂見到了嶽三姑娘,一問才知到,嶽難敵這幾日都在城裏城外找賀五魁的蹤影。

於是梁叛便請嶽三姑娘替他到采花涇莊園去,通知冉清等人,幫他收拾收拾行禮,今晚他要帶幾個人先行出發。

至於城門口堵門的官軍,梁叛將自己身上那封隻剩下戚繼光私印還有用的印信交給嶽三姑娘,讓她到城門口便亮印信。

辦完事以後,他便回到華亭縣衙,靜靜地等待。

一個時辰,不長也不短,但是對於城中的倭寇來說,便有些難熬了。

全師爺腳趿一雙草鞋,頭戴大大的笠帽,挑了一副擔子,站在集仙門不遠處,看著幾個被官軍擋回來的行人,隻覺後脖子冒出了一層冷汗。

鬆江城真的封鎖了!

全師爺的預感很不好,他總覺得這次的封鎖可能會帶來一些災難性的後果。

當然,這災難隻是對他而言。

他狠狠咬了咬牙,正打算返回住所,卻猛然聽見身後一聲銅鑼響,將他著實嚇了一個哆嗦。

隨即便聽一個粗啞的嗓門叫道:“各位百姓聽者:城中近來出現倭寇蹤跡,官軍一個時辰以後進城搜捕,各家各戶不必驚慌,配合官軍,搜出倭寇。另,凡舉報倭寇者,隻要消息有效,官府賞銀十兩!”

剛剛從集仙門被趕回來的幾人當中,有人道:“啊,原來是捉倭寇。好,倭寇害的我們還不夠麽,竟敢混到鬆江城來。請教,頭翁,敢問官軍捉到倭寇是當街殺頭哩,還是押到京裏去殺?”

那吆喝的官差笑道:“那我不曉得了,不過聽梁大將軍的意思,是要格殺勿論的,所以教倭寇趁早到縣衙投降自首,或許暫且免得一死。”

那行人道:“梁大將軍,是哪裏來的將軍?”

官差道:“南京來的。”

行人道:“喔,怪不得!最好倭寇不要自首,教官軍搜了出來,當街殺了,剖出心來看看,也讓我們老百姓知道,倭寇的心是黑的,還是紅的。”

另一人道:“那樣最好,聽說大惡人的血塗在家門口辟邪,若是官軍肯當街殺,那說甚麽也要沾一些倭寇的血回去!”

全師爺不願再聽了,咬著牙,恨恨地道:“梁叛……”

他繞過那官差,快步走回住所,是個極偏僻的小舊院落,門內一人接著,正是昨晚在石屋當中接待邢肅的漢子。

那漢子今日一早進城來轉達邢肅的消息,再想出城時,四門都已封了,便隻好留了下來。

全師爺道:“你去找邢肅,讓他告訴梁叛,想要冉天罡活命的話,就放我們出城!”

那漢子也很著急,立刻便出門去了。

……

梁叛在縣衙當中見到邢肅的時候,時間剛剛過去不到半個時辰,不由得笑了。

不過,對於全師爺的“提議”,梁叛隻是笑道:“他做夢呢?”

邢肅陰沉著臉,壓著一股怒火道:“那你想怎樣?”

梁叛道:“公告上不是說了麽,速來自首,否則格殺勿論。全師爺不會看不懂字的,就算他看不懂,你也能看懂罷。再說外麵還有衙差口頭宣傳,全師爺莫非做了倭寇,連中國話也聽不懂了?”

邢肅道:“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還有本官的東西,你要怎樣才肯還來?”

梁叛道:“可不可能不是我的事,是你們的事。至於你的東西,想要也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可以暫時不往上交,明白我的意思嗎?”

邢肅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他冷笑道:“本官還當你是個清正忠直之輩,原來也不過唯利是圖。”

梁叛笑道:“甚麽清正忠直,我就一升鬥小民,又不是做官的。哪怕是這桃渚所百戶,也是在南京殺了人以後發配充軍的職位,不是因功獎賞來的。你是南京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難道你不知道這件事?”

邢肅當然知道,但一個正常人,隻要見到梁叛現在的情形,誰能記得起來他是發配充軍的?

就像早已沒人能想起來,這梁叛幾個月前,也不過是江寧縣衙中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捕快而已。

邢肅道:“哼,也罷,你開個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