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商行的陳少東家這句話,就像滾燙的油鍋中倒入了一滴水,頓時讓圍觀的人群轟然炸鍋。

十幾個女人在那兩名扛鋤頭的婦人的帶領下,怒罵著湧上前去。

陳紀臉色一變,下意識地退開兩步,那幾名皂衣漢子立刻擋在他身前,兩方人頓時在客棧門外激烈推搡起來。

那陳小堂在旁空自著急,卻也隻能幹瞪眼,沒法插手勸解。

若是一年之前發生這等事,說不得,他早已將自己這個跋扈的堂弟拿了,親自送官去了,可此時他陳小堂早已和那個家斷了往來,自己出來立門戶,陳家的事情再也管不到了。

早已有人將此處的消息報去了校場,幾名衛軍已急匆匆朝此處趕來。

梁叛在旁越看越不成話,不禁大是皺眉,舉目四下望去,也不見有個官上人來管。

他不禁在想:這桃渚所難不成一個官也沒有嗎?

他自己倒是官,可眼下的情形,他一個孤零零素無威望的外地人,即便現在站出來說自己是新任千戶,也沒人肯聽。

就在梁叛猶豫之時,忽然聽見一聲怒吼,隻見一名皂衣大漢將麵前的一個婦人狠狠推開,跟著麵色猙獰地搶上一步,在那婦人的臉上重重一拳,登時將那婦人打得暈倒在地。

他的左臉之上滲出四道血痕,約莫是混亂中被那婦人抓撓所致。

這一下把眾人看得呆了,其中一名扛鋤頭的婦人舉起手中的鋤頭,用那鋤頭背重重地砸在了那大漢的左手臂上。

那皂衣大漢痛吼一聲,捂著手臂連連後退。

他退了幾步,忽然停下腳,雙眼盯住那舉著鋤頭的婦人,臉上露出猙獰之色,從身旁一名大漢手中接過一柄刀來,嗆的拔出刀鞘,照著那婦人劈頭便砍。

梁叛連忙喝道:“住手!”說著一個箭步過去,伸手在那大漢手臂上一推。

那大漢一刀落了空,“咦”了一聲,反手便朝梁叛劈砍過來。

梁叛隻聽颯颯風聲,顯得那一刀又快又沉,絲毫沒有留手。

他想自己不過是推了他手臂一下,意在救人,這人居然問也不問,就反過來對自己下殺手,實在蠻橫霸道。

梁叛這兩日接連受挫,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時哪裏還客氣,輕輕側身將那一刀讓過,一記下截腳重重地跺在對方的內腳踝上,眾人無不聽見一聲清脆的裂響。

此時恰有四名穿著破舊軍袍的衛軍,從鼓樓一側轉出來,個個帶著刀急匆匆地朝這邊趕。

幾人先看到那躺在地上,已被毆打致死的中年男子,個個麵露悲憤之色。

這邊陳紀已認出了梁叛,見自己手下又被他打傷,又想起自己在衙門受辱之事,不禁大為光火,厲聲叫道:“你到底是甚麽人,在這裏壞爺爺的好事!”

那客棧東家陳小堂也認出了梁叛,正要上來打圓場,卻聽梁叛道:“我是新任桃渚所百戶,梁叛。”

那幾個一臉怒容正要衝上來動手的衛軍當中,有一人顯然是領頭的,聽了這話眉頭微皺,立刻拉住另外三人,並向他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看看再說。

那三人盡管憤怒已極,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和那幫台州人拚命,可在這人的阻攔下,卻也老老實實停在了原地。

隻是四雙眼睛都緊緊盯著那個自稱是新任百戶的陌生人。

“好哇!”陳紀冷笑道:“桃渚所總算有人肯出來了。梁百戶,你也瞧見了,這群刁民打傷了我的家丁,讓他們陪我一千兩銀子,本少爺大人有大量,這事便作罷,如何?”

圍在四周的軍戶一聽又紛紛大罵起來,陳紀輕蔑地掃了一眼,毫不在意。

梁叛冷冷地道:“在這做夢呢?你縱容家奴打人致死,知道甚麽罪嗎?”

陳紀嗤笑道:“不知道又如何?怪隻怪他自己不長狗眼,撞到小爺身上,拿他一條賤命來抵倒便宜他了。不過小爺心善,你們桃渚所欠我陳家一萬多兩銀子,就從這裏麵拿幾兩銀子出來給他發喪罷了。”

梁叛沒理會他的大放厥詞,說道:“是誰將人打死的,站出來。”

那幾名皂衣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抱著手臂,嘻嘻地笑,全然不當一回事。

他們個個都動了手,至於到底是誰打死的人,有區別嗎?

這時一個扛鋤頭的婦人站出來,朝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家夥一指,大聲道:“就是他,我瞧見他一腳踢在邰家老三的心口。”

那人一張臉當即皺起來,朝那婦人惡狠狠地道:“臭婆娘,你他娘的亂講甚麽,老子打爛你的嘴信不信?”

梁叛朝那人勾勾手指,說道:“你過來。”

那人猶豫了一下,偷眼朝他主子看去。

陳紀冷笑道:“瞧我做甚麽,梁百戶讓你去,你便去聽聽教訓好了。我們陳家一向支持桃渚所甚多,梁百戶是識大體的人,必不會為難你的。”

圍觀眾人全都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梁叛,這陳少東家的意思,顯然是在警告梁叛,桃渚所還欠著四海商行一萬銀子,暗示他不要鬧得大家下不來台。

那壯漢也放心下來,便兩步走到梁叛麵前,擠出一絲恭敬的笑容,站在那裏老老實實“聽訓”。

他以為就像自家少東家說的,梁叛隻是將自己教訓一頓。

事實似乎也正如他預料的那樣,梁叛隻是問道:“那婦人所說是否屬實?”

大漢笑道:“大人說屬實就屬實,小的聽憑大人訓……”

誰知“斥”字尚未說出口,梁叛已側身一腳,正踹在那大漢的心窩。

那大漢被他踢得倒飛出去,砰然一聲,重重地撞在客棧的台階上,這原本魁梧有力的大漢,此時已蜷曲得像一隻熟蝦,一口氣堵在喉嚨裏“咯咯”直響,終於沒能喘上來,兩腿一蹬便死了。

客棧門外一片寂靜。

梁叛卻不緊不慢地從兜裏摸出一塊已經絞去了一半的銀錠,約莫有三兩不到,隨手拋在那大漢的屍體前麵,衝那陳紀說道:“打死了人拿幾兩銀子發喪,這是你說的。但是你的人打死我桃渚所城內軍戶,按照桃渚所的規矩,罰你二百兩銀子,賠給事主,你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