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甚麽緣由,那隻快船始終遠遠地跟著,而且一直徘徊在視線所及的海平麵上,似乎並不急於追趕。

梁叛和範老板、周老大等人都沒甚麽對策,一個個愁眉不展,隻好不斷順著風向東北的方向行駛。

到了第四天,活魚倒是不缺了,但大米日漸減少,算算立刻返程的話加上每日捕撈的活魚,也隻夠到大陸靠岸的。

梁叛便同兩人商量著,立刻轉向西試試。

可是周老大轉舵向西以後,不到半天時間,便在正西方又出現了一艘快船,再轉向西北,不到兩個時辰,又遇到第三艘快船。

此刻的視野之中已經有三艘快船在向炮艦追趕,不在視野當中的還不知有多少,陳東的手下對這艘炮艦似乎已成包圍之勢……

周老大隻好再次調轉方向,繼續朝東北逃跑。

茫茫大海之上,這一船人已全然不知路在何方,兜兜轉轉之下,最終還是繼續駛向東北方向。

三人聚在艏樓的甲板上,周老大依舊把著舵盤,一臉愁容。

他犯愁的是,他們距離台州愈來愈遠了,如果一直回不去,他的家人還不知是甚麽結局……

範老板倒顯得樂觀一些,他攤開一幅海圖,張開手指在圖上量了量,開玩笑地道:“我瞧我們再走幾天,就到倭國了!”

……

“起煙了!”

快船上的一名海盜大叫一聲,手指指向北方的那艘快船。

陳東瘦削的身影一動不動地立在船頭,並不朝那個方向去看。

他的手下有一名視力極佳的小頭目,此時手搭涼棚,遠遠望去。

北方的那艘快船上,燃起的煙柱時斷時續,看上去像是甚麽東西燃燒起來,有人在不停地撲打火苗一樣。

可是如果仔細看的話,不難發現其中的規律——這是一長兩短、一長三短、一短一長的三種遠程信號。

那小頭目看了半晌,確定意思後向陳東道:“首領,那邊的弟兄說,掉隊的船跟上來一艘。”

陳東麵色陰沉,臉上因為連日來的曝曬,出了很多的油汗,使得一張本就削瘦的臉龐看上去既黑又油,臉上的皮膚也鬆弛地耷拉下來,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他在心裏仔細盤算著,可惜那個通譯沒有帶上船來,否則他還想問問文大師的意見。

現在文森特還躲在艙房裏不願出來,大概是無法忍受這種毒辣的日光。

當然,還有一個緣由,文森特和船上的所有人——十六名漢人,兩名倭人——都無法交流,所以幹脆就待在這間狹小的艙室當中,像一個局外人。

文森特在度過了第一個晚上的狂風暴雨,驚魂甫定之後的頭兩天,還一度期望能夠追上那艘炮艦,然後用自己的劍術幫助這位兵強馬壯的海盜首領,殺死那些膽大的臭蟲,搶回蘇菲婭。

因此那天他們終於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了那艘炮艦之後,他還連說帶比劃地建議陳東立刻全力追上去,好讓他登船去殺敵。

可惜陳東沒有答應他的要求,陳東想要等等其他的船——因為那場暴風之後,所有的快船都被衝散了,發現炮艦的時候,隻有他們一艘船在附近。

當時不顧一切要追殺出來的人屠陳東,在冷靜了幾天之後,卻變得異常謹慎起來。

因為那艘炮艦上有火炮,他必須多等幾艘手下的快船來,互相掩護著衝上去,才能確保自己萬無一失……

在感到無趣之後,文森特便陷入了焦躁之中。

難以下咽的米飯、魚幹,狹小的艙室,以及那些矮小、黝黑、低賤的,無法交流的海盜們,都讓他感到焦躁。

就在今天早上,他還將一名海盜送來的米飯扔到了艙室外麵。

可他並不知道,這已經是船上最後的一點糧食了。

就連陳東也已經餓了整整一天。

“首領,咱們已經有四艘船了,應該可以奪下黃龍船!”

另一名小頭目見他拿不定主意,便勸了一句。

他們船上的確是沒有任何食物了,今天打漁的收成又格外少,水艙裏還存著幾尾活魚,哪怕全部捉出來吃了,也不夠填飽肚子的。

與其這樣一天比一天餓著,倒不如幹脆搏一搏!

“首領,我們已經追到這裏了,一定要將黃龍船奪回來啊。隻要明軍沒有新的大福船入水,黃龍船就能在東海橫行無忌……”

小頭目在苦勸。

陳東依舊沉吟不語,臉色愈發陰沉得可怕。

他何嚐不知道黃龍船的厲害,不,這個世界上沒人比他更知道黃龍船有多重要了,也沒有人比他更加迫切地想要奪回那艘船。

可正因為了解它的恐怖,當有一天自己要麵對這艘船強大的力量時,陳東便更加膽怯,更加遲疑。

隔了老半晌,他突然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開口道:“快到九州島了罷?”

“最多還有一天半的航程。”

“把他們逼到九州島!我就不信他們不需要補給,到了倭國,等他們上了岸,我會讓他們知道甚麽叫生不如死!”

陳東下定了決心,便不再繼續呆在船頭了,轉身向船艙內走去,邊走邊道:“殺兩條魚來,老子餓了!”

……

梁叛他們還不知道這艘炮艦名叫“黃龍船”,又過了一天時間以後,那幾艘快船依舊遠遠地跟著他們,但同時又在前方遇到了另一艘船。

是一艘倭人的漁船,而且是真正在打漁的,他們的船長顯然也沒有甚麽成為海賊王的夢想。

梁叛否決了範老板繼續打劫的意見以後,命令炮艦停靠在距離漁船不遠的位置,將那漁船叫到跟前來,讓天草芥向他們問路。

在得知天草芥是京都鹿苑寺塔頭、本慧院四世身份的高僧,同時還是入貢明國的大使以後,那名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船長立刻率領他的四名船員,就在甲板上向天草芥跪拜。

在漁民們嘰裏咕嚕說了一大串恭敬的話以後,梁叛他們終於得到一個不知好壞的消息——再往前最多行駛一個時辰,就能到達平戶了。

那是整個日本本土最西端的城市。

沒想到他們徑直繞過了五島群島,直接到達了平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