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戶町就在港口的背麵,從那條位於南北兩港中間的大路向東走便是。
葉宗滿提前派人到平戶町給梁叛的手下安排了住處,直接在町內包下了相鄰的兩間宿屋,也就是客棧,供船員們休息。
至於梁叛本人,鬆浦隆信原本打算邀請他住到平戶城天守中去,但被梁叛以屬下不在身邊,諸事不便為由拒絕了。
於是葉宗滿做主,將老船主去年修建的一座別院讓給梁叛暫居。
倒不是鬆浦隆信假惺惺的不願將梁叛和他的手下一起安排進城,實則倭國的所謂城池,並不像中國的城池一樣,是集政治、軍事、民生、工業、商業為一體的。
日本的“城”隻能算作“城堡”,隻有單一的軍事用途,當然,有些大城還承擔著一個地區政治中心的角色,除此之外便隻供家臣和武士居住在其中,平民百姓則隻能住在城外毫無防禦能力的町中。
梁叛在葉宗滿的陪同下,帶著天草芥和小林翔太,穿行在人流如織的平戶町街道中,街道狹窄,垃圾堆滿了角落,蠅蟲亂飛,兩旁的房屋也都顯得低矮簡陋。
街上行人大多是粗麻布的單衣,很多男子將袖口卷到胳膊肘,褲腳也卷起來,腳上綁著草鞋,顯得十分粗野。
梁叛看這些倭人,大多膚色黧黑,身材矮小,他和葉宗滿等人穿行其中,頓時便有鶴立雞群之感。
在町中一抬頭,就很容易看見遠處平戶城的四層天守淩然立於城中,俯瞰整座城池,象征著城主的權威。
不過町內也有一棟高聳的建築引起了梁叛的注意。
其實要說那建築本身有多高,也不盡然,主體隻是一座倉庫樣的長形建築,開了許多拱形的窗子,比周圍房屋要高出一半,朝西的一頭頂上加築了一座小小的鍾樓,那鍾樓上方則立著一座巨大的木製十字架。
正是因為這座十字架,才將整個建築顯得異常高聳。
梁叛不禁訝然道:“唉?平戶町還有教堂?”
“大人竟然知道教堂?”
葉宗滿比他還吃驚,據他所知,明國境內此時還沒有教堂存在。
佛郎機人在明國的傳教活動,進行得遠不如日本這麽順利,當然了,即便在日本也屬於困難重重。
畢竟每個完整的文化一定都有自己的宗教和神話體係,而宗教一般都有排他性,外來的宗教如果沒有官方的推崇和幹預,很難迅速在當地紮根。
就像耶穌教在平戶,即便有鬆浦隆信的大力支持,在發展上得到了極大的便利,卻也在很難繼續向外傳教擴張,隻要稍稍越界,立刻就會受到神道教的猛烈反撲。
所以平戶能有一座教堂,已經實屬難得,若非鬆浦隆信要同佛郎機人做買賣,而一力維持,恐怕這座教堂早已被神道教的人拆了。
“平戶這裏佛郎機人的買賣多嗎?有沒有商會?”梁叛心中一動,開口問道。
葉宗滿道:“有的,過去每年到平戶來的佛郎機商船有兩艘,其中一艘是滿剌加來的,屬於總督府;一艘從暹羅來,是東印度公司的。不過近年多了一艘,是從壕鏡澳來的,船主自稱是甚麽石竹商行……”
“是石竹商會罷?”
“對,是叫石竹商會。這個商會比總督府和東印度公司的人都會做生意,他們在平戶町設了一座公所,有兩個佛郎機人常駐在此,負責將到港的貨物分銷到各處,同時采辦土產。不像那兩家,貨運到此處,在港**割以後便帶著銀子回去了,算利潤的話是比不過石竹商會的。”
梁叛點點頭,心中又有了一個新的計較。
他問:“今年石竹商會的船來過沒有?”
“還沒,聽說他們總督府和東印度公司的比較霸道,不準石竹商會先於他們到倭國來交易,每年必須等他們的船做完交易回去以後,才可以過來。算算到下個月,石竹商會的大概船便要來了。”
梁叛暗呼天助我也!
他跟著葉宗滿穿過一條最繁忙的街道,到了平戶町的一片比較安靜的地帶,前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片坡地,坡上一座簇新的小院,屋麵交錯,簷角勾翹,隱約能從牆頭看到一截枯瘦的假山。
葉宗滿朝那小院一指:“那便是老船主新造的別院,還不曾住過。”
梁叛奇怪地道:“怎麽是蘇派的,老船主不是徽州人嗎?”
“嗬嗬,改日等老船主回來,一定會請大人去老船主府上做客,他府上是真正徽派的大院。”
葉宗滿此時也有點摸準了這位大人的脾氣,看上去派頭大,其實熟悉之後便十分隨意了,並不拿捏作勢,也不打官腔,所以他說話也很放鬆,不似在碼頭上那般拘謹了。
梁叛點點頭,正要朝前走,突然從斜邊巷子裏躥出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來,滿身酒氣,手裏拎著半壺酒,居然沒頭沒腦地朝梁叛撞來。
葉宗滿身後立刻躥出三名武士,兩個擋在梁叛和葉宗滿身前,一人則頂住那醉漢,出手便是一刀,將那醉漢刺死在地。
隻聽一聲清脆的碎響,醉漢手裏的酒壺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水緩緩地沿著地麵的紋路流淌,散發出寡淡的酒味來。
葉宗滿偷眼看了看梁叛,見對方居然神色不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心裏頗有些佩服這年輕官員的膽識與鎮定,心想:近些年大明的文人見了不少,不曾遇著有這般膽氣的。
他以為梁叛既然是禮部郎中,自然由舉業出身,錦衣衛千戶不過是加賜的名頭。
哪裏曉得,錦衣衛才是梁叛的本職所在,而禮部主客清吏司的官職是為了他便宜行事,另加的頭銜。
不過梁叛這幾個月看書看得多了,加上本身靈魂自帶文化,所謂居移氣養移體,身上自然也養出幾分書卷氣,已不似最初那般粗莽。
也怪不得葉宗滿想錯。
“梁大人有所不知,不是我們心狠手辣,實在是日本這裏很亂,暗殺、刺殺的事太多,防不勝防。”葉宗滿還是笑嗬嗬地解釋了一句,“有時候路邊一個看起來奄奄一息討水喝的路人,就有可能是個刺客、或者忍者,所以小心為上。回頭草民這裏調幾個武士過來,供大人隨時差遣。”
“也好。”
梁叛想想沒有拒絕,畢竟在這種異國他鄉,有的是自己沒聽過沒見過的事,有幾個熟門熟路的人在身邊,雖然有些束手束腳,也總好過陰溝裏翻船。
“大人連日疲憊,要不要找兩個倭女,幫大人放鬆放鬆?”
葉宗滿忽道。
“按摩?正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