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婭坐在客棧二樓的窗子後麵,托腮看著外麵的街景。

蘇州她可不算陌生,畢竟老黃潮就是她接引入會的,蘇州漕幫和石竹商會有過很多生意上的往來。

不過吳江她還是第一次到,此處景致倒也秀麗,同台州相比又有另一番小巧精致的意趣。

雖然不願承認,但中國的城市確比歐洲的更有人情氣息,也更有條理,更加舒適。

歐洲的城市在建設之初基本不會有明確的規劃,多半是依托於交通便利,或者臨近城堡而自發形成的建築群落,與日本的城下町有一定的相似之處。

因此建築的隨機性較大,使得道路顯得雜亂無章,仿佛蛛網一般錯綜複雜。

在一些大城市,房屋緊湊地擠在一處,一座城市之中唯有教堂廣場是相對開放和空闊的空間。

行走在城市當中,放眼望去全都是房子、房子、房子。

而且越是大的城市,就越會充斥著各種垃圾和糞便的惡臭……

就在這時,她忽然從街上的人群當中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個身材高大修長,腰懸佩劍的,正是文森特。

而在他身邊亦步亦趨的兩人,其中一個居然是石竹商會在平戶的執事拉斐爾!

拉斐爾身邊還有一個年紀稍大的,蘇菲婭雖然不識得此人,但見他一身黑袍,胸前懸著一枚銀質的十字架,猜想此人應該是與拉斐爾同事的老米奎爾……

蘇菲婭大感納悶,這三個人是甚麽時候來到明國的,為甚麽會出現在吳江?

就在他們三人身邊,還有一乘女式的小轎,晃晃悠悠的,不知其中坐著何人。

正當蘇菲婭疑惑不解之時,卻見幾人在街上轉了個彎,那小轎當先抬進一條巷子當中,文森特等三人也魚貫跟入。

那條巷子正是梁叛他們先前進去的采薇巷!

蘇菲婭心中更覺蹊蹺,不禁換了男裝,懷中悄悄塞一柄匕首,出門朝對麵的巷子去了。

……

卻說洪東漢將門拍開,門內是一位四十歲出頭的婦人,穿一身很得體的湖綠色絲布襦裙,將門半開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問:“客官有啥事體?”

她的蘇州話又糯又脆,叫人一聽便生好感。

況且不等門外二人回答,眼睛先落在洪東漢的身上,問道:“大爺阿是姓洪?”

這句話問出來,便知洪東峰是在裏麵了。

蓋因這兄弟二人不但相像,而且形貌與常人不同,十分好記。

那婦人將二人引入院去,卻不徑直帶他們去見老黃潮等人,而是將其安排至一座偏廳,叫了兩個倌人來陪。

洪東漢問時,隻說黃老大交代了,大事勿曾談完之前,不可教人來打攪。

梁叛和洪東漢對視一眼,隻好罷了。

其實老黃潮可不是不準任何人打攪,而是特為交代了這婦人,待會另有客人要來,一定將這些客人請入水榭之中,其餘人則一概擋駕。

至於那些客人的形貌倒還好認,婦人剛從偏廳出來,便見門外抬進一隻小轎,轎旁跟著三個洋夷麵孔的人,心道:是這幾個客人了!

於是上前帶路,將那幾人引到水榭門外,這才退下。

……

水榭之中,常州幫的高老大正在說話。

他聲音是慢條斯理的:“雖說,大幫是一家,不過呢,畢竟,二十年前便分家分灶了。生意嘛,還是各做各的好,不要攪和在一起。做生意的事,老輩的經驗,最好親兄弟也不要合夥兒。”

嶽三跳在外麵欄杆便大聲道:“高老板說的是老實話!親弟兄合夥做買賣,最後都要雞飛狗跳的。有點事誰都張不開口來說,最後矛盾越鬧越大,弟兄反目成仇,何苦來哉?

“老黃潮,你硬要把我們綁在一條船上,這不是帶大夥兒一塊發財,這是要把大幫拆散啊!”

老黃潮不理會嶽三跳,兩人雖是地盤比鄰,同飲一江吳淞水,卻不怎麽相投,特別是之前鬆江府鬧解布的事,把屎盆子扣到了他的頭上,惹得蘇州幫一身臭,兩人更加沒甚麽好聲氣了。

這次若非是有人要求,他也不想請這個粗胚來,白白看了脹氣。

他目光一掃,落在齊四身上,說道:“齊老大,你目光長遠,這事你怎麽看?”

齊四笑道:“黃大哥有好事想著兄弟,先在此謝過了。如果是黃大哥有困難,我們大家哪怕放下自己的事不做,也要來幫忙。不過要說一起做新生意,隻好敬謝不敏了。南京幫今年攤子不小,實在沒有餘力做旁的事。”

洪東峰接口道:“黃老大,若是這買賣太大,你蘇州幫在銀錢上不湊手、吃不下,那我揚州幫可以幫襯幫襯,拆借三五萬,大家都是自家人,晏公麵前燒一炷香的,隻要你開口,再多也幫你湊一點。不過合夥的事還是算了,我的人現在要守江口,還愁人手不夠,沒有精神再做旁的事了!”

常州幫的高老板道:“就是這個話,嶽三哥、齊四兄和洪大兄,都講到點子上了。”

老黃潮麵色愈發陰沉,轉向一直沒開口的戴老大,問道:“戴大哥,你怎麽說?”

鎮江幫的戴老大將胖胖的身子挪了挪,笑道:“我有甚麽好說的,大家要做我就做,大家不做我就不做。”

老黃潮剛要點頭,就聽背後嶽三跳又叫嚷起來:“喂,老黃潮,我姓嶽的倒有個疑問,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老黃潮聲音還是那麽陰沉,頭也沒回地道:“你講好了,都是自己人,臭講究甚麽!”

“哈哈,那我可說了。”嶽三跳道:“你說這個生意一個月就有穩當的四成利,兩個半月回本,世上啥買賣這麽好做啊?我想不外是出海走私是不是?”

他見眾人齊刷刷望過來,神情都有些異樣,便笑道:“啊呀不要這樣看我,老黃潮也講了,都是自己人,避諱甚麽?老黃潮,你就老實說,不要藏著掖著,就算讓我們參股,也要把買賣講明白的對不對?”

老黃潮臉一黑,正要說話,忽見大門打開,一乘轎子停在門外,沒等那轎子裏的人下來,眾人便瞧見三個洋人相繼現出了身形。

老黃潮見到那轎子,當即閉上嘴巴,急忙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