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叛的府邸門外,停著兩輛馬車,和一輛貨板車。

高腳七他們正在朝貨板車上裝行禮,老秦家和葛舉人家見了,也派人過來幫忙。

桃渚城中幾乎所有人都認得梁叛,但絕大部分人都還不知道他們這位梁百戶已經回來了。

家裏幾個女人跟陳太太都聚在門口的老樹下,正拉著手低聲說話。

陳太太在那裏一邊說一邊抹眼淚,兩個多月的姐妹處下來,一朝分別了,著實不是好滋味。

梁叛正幫著套馬車,見陳小堂在不遠處搓手,一副想過來又不敢的神情,便將手裏的活交給車夫,拍拍手掌的灰塵,走到陳大東家跟前,笑道:“陳老板,有事?”

陳亭欣喜地道:“大人,有一樁事情,著實困擾,又苦於無人請教,所以想請大人指點一二。”

梁叛不禁好笑,這是把自己當做前輩老師了,看來自己的分量在陳大東家心裏還挺重。

他便頷首道:“你講好了。”

陳亭朝他太太那裏瞥了一眼,低聲道:“家祖母想請我回去,說讓我主持四海商行。”

說著又朝陳太太看了看,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看來陳太太還不知道這件事,也可見此事發生還不久。

不過再是不久,那也肯定是自己回來之前了,那時自己和周老大他們生死未卜,陳家一不小心就要掉一批腦袋的,那種情況下,把陳小堂請回去主持大局,能安的甚麽好心?

若非如此,陳小堂的二叔陳合北也沒聽說嗝屁,陳家好好的要換家主,總該有個說法。

於是他問:“他們請你回去,用的是甚麽理由?”

“說二叔身子不好,家裏需要一個人主持大局。”

陳亭說得自己都有點心虛,陳合北身子再不好,也不是不治的絕症,身子好了以後呢,難道再跟自己的侄兒搶一回嗎?

用這個做理由著實有些牽強。

梁叛嗤笑一聲,搖頭道:“你等等再看,看他們會不會再來找你,不過我估計這會兒他們已經翻悔了。”

“啊?”陳亭目瞪口呆,想不通是甚麽緣故。

其實他之所以猶豫要不要接受這個提議,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梁叛不在桃渚了。

他現在南北商行越來越興旺,當然也會遇到越來越多的困難,很多困難都是他從未經曆過的。

在經商的經驗方麵,陳大東家依然還是個學生子,甚至比起一些出了徒的商鋪大夥計都還不如。

如果梁叛肯留在桃渚的話,他心裏有個主心骨,再難再苦也能熬得住。

可梁叛一走,讓他一個人支撐這場家業,反倒有些沒底了。

想想四海商行那邊,一切都很完備,各行買賣都有人照管著,而且家裏那幾十個掌櫃個個都是熟手,回去的話不至於甚麽都壓在自己的肩上。

梁叛高深莫測地一笑,道:“你不信可以去試探試探。”

他昨天已經讓李伉轉達給李梧了,四海商行的事交給府衙自處,管寄都被他帶了回來。

也就是說,陳家那幫人受處罰是肯定的,但掉腦袋是多半不會了。

這樣的話就不必找人在前頭頂著了,陳亭自然也就沒了用處。

“行了,守著你的南北商行,不要東想西想。”梁叛拍拍他的肩膀,“不行就招幾個人幫你,你現在牌子都打出去了,隻要沉住氣熬幾年,至少在成衣這塊,台州沒人是你的對手,四海商行隻會倒騰投機,本身沒甚麽優質資產,你可不要丟了芝麻撿了西瓜。”

陳小堂心中踏實了幾分,但還有些毛毛躁躁的,勉強答應了一句。

梁叛看他還沒定下心來,便又多嘴了一句:“你有事可以同你夫人商量,我看她比你拿得定主意。”

他還有句話沒說,其實實在不行,他可以在陳小堂這裏參一股,算是合夥人,這樣子陳亭大概能踏實一點。

不過眼看南北商行形勢大好,又不缺資金,自己若是開口的話,有點覬覦人家產業的味道,所以幹脆沒說。

梁叛和管寄、高腳七、蘇菲婭、成護衛騎在馬上,老黑坐在貨板車裏,女眷則擠在一輛馬車裏,另一輛載著兩個小鬼頭,以及一些幹淨的衣物。

經過校場時,梁叛見到十幾個城裏的婦人結伴而行,嘀嘀咕咕地談論著昨晚的大戰,她們繞過校場,前往距離校場不遠處的那座廠房。

那是南北商行服裝廠的廠房,早已正常運轉了,倒是給桃渚城解決了許多就業問題——雖然就業在這個年代根本不是甚麽問題。

但在南北服裝廠工作的人們收入是明顯提高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加上陳小堂招聘的都是手腳勤快、肯幹心細的婦人,使得這些婦人一下子成了家裏的主要收入來源,無形當中提高了桃渚城婦女的家庭地位。

婦女能頂半邊天!

這些婦人都是認得梁叛的,見到他,驚奇之餘,紛紛向他打著招呼。

梁叛也笑嗬嗬地一一回應。

校場空****的,所有的守軍都在城西打掃戰場。

桃渚的守軍分揀屍體便花了小半夜的時間,梁叛他們出城的時候,還有人在一具一具地朝路邊抬著屍體。

倭寇的屍體都要割下首級以後集中焚燒,而守軍的屍體則要妥善安葬。

一行車馬剛剛出得城門,清理戰場的守軍們紛紛掉轉頭來,看向這行奇怪的人們。

有個桃渚本地的軍戶陡然叫了一聲:“是梁百戶!”

梁叛笑著朝對方點了點頭。

那人又叫道:“真的是梁百戶,梁百戶回來了!”

“蠢貨,梁百戶這是要走了。”

旁邊立刻有人糾正他。

這一下將靠在城牆上迷迷瞪瞪的程小二給驚醒了,他直愣愣地看著出城門後重新翻身上馬的梁叛,以為自己還在夢中,抬手便想扇自己一個耳光,但手掌停在半空,輕輕地在自己的左手背上拍了一下。

梁叛看得好笑,這小子倒是不傻。

他馳馬過去,朝程小二招招手,後者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跑到馬邊,將他打量了好幾遍,用一種不可置信的口吻道:“好家夥,五哥,真的是你!”

說話間下意識地伸手扯住他的轡頭,好像不讓他走。

梁叛見他雙目通紅,一連幾日熬得不輕,便俯身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好好休息,注意身體,我要回京去了。”

程燁好像才想起來他早已換了官職,默默然鬆開手,說道:“你要能留下便好了,戚參將一個人很難。”

梁叛沉默片刻,說道:“我知道,我回京也是要替他走動的。他的壓力在上頭,不在倭寇。你好好幫他,一切都會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