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端神情恍惚,漫無目的地出過太平裏,過了淮清橋,走到大中街上。
他忽然感到一陣口渴,抬眼便瞧見一件新開的茶鋪,牆壁和桌椅看上去都很幹淨,隻是店裏一個客人也沒有見到。
康端邁步走進去,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雙眼直愣愣地在那裏發呆。
茶館的老板躲在櫃台後麵看書,既不來招呼他,康端也沒有任何不耐和不滿的神情。
茶館裏的兩個人,一個在角落裏,一個在櫃台後,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當中,互不打攪,也互不在意。
康端很享受這種格局,他甚至打定主意,以後不妨每天都到這裏來坐一會兒,也讓自己的心休息休息……
可是,茶館中的安靜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就被外麵一片大聲吵嚷和哄笑打破了。
門外七八個軍漢簇擁著一名軍官,正有說有笑地走進茶館裏來,那軍官好像在講述一件十分得意的事情,聽得那幾名軍漢不住地鼓噪叫好。
康端蹙起眉頭,失望地想要起身離開,卻突然聽見那軍官的大嗓門道:“哈哈,老子後來才知道,那小婊子就是彭家巷鹽大使家的,真正夠勁兒,那雙腿能夾死人啦!”
幾名軍漢分兩桌坐下,聞言都哄笑起來,一個個露出向往渴盼的神色。
其中一人問道:“欸,彭大使家的,也沒個夫家?”
“嘿嘿,兄弟,你到南京時日少,不曉得這女人的事。”其中一個明顯是南京本地的軍丁,一臉**邪的笑意,口沫橫飛地道:“這**原先有夫家,就在三條巷,還是咱們南京錦衣衛南鎮撫司的大公子!”
康端坐在那裏,整個人都懵了,隨即雙頰漲得通紅,好像火在燒他的心、灼他的臉。
“有夫家不管她嗎?”
“管甚麽!”剛才那本地軍丁恥笑地道:“男的出公差,受了重傷躺在家裏,那**便夾不住腿,綠帽子給夫家帶了一頂又一頂!後來夫家鬧起來,她娘家想了辦法,替她弄了個和離。”
這時那軍官搖頭咂嘴道:“可惜可惜,那小子沒福氣啊,這樣一個妖媚子,皮膚又滑又嫩,腰身軟得像沒骨頭,哈呀……”
他一邊感歎一邊搓手,黝黑粗糙的一張臉,好像還沉醉在回味之中。
這時一個軍丁麻著膽子笑道:“仝指揮,你看,說得兄弟興致都壓不住了,啥時候也把這娘們帶弟兄們享用享用?”
仝指揮哈哈一笑,說道:“明天罷,那婊子明天晚上還來,你小子給我看門,等老子完事兒了你自己進來,不過……”他叮囑了一句,“倘若那**不願意,你可不能強來,知道不?她家畢竟是都轉運使,老子也不想惹事兒……”
“明不明白!”那軍丁激動地臉色潮紅,笑嘻嘻地站起來,拎了茶壺來給那仝指揮倒茶。
完事又給其他人都擺了茶碗斟上。
幾名軍漢喝了一口茶,突然紛紛將茶水吐在地上,一疊聲地大罵起來,都道:“踏馬的,這茶是酸臭的!”
仝指揮卻臉色古怪地向櫃台瞄了一眼,舉起茶碗喝了兩口,強忍著咽了下去。
……
兩人高的假山已然矗立於幹涸的水池之中,四根繩索牢牢地拴在斜插在四個方向的地錨上,將這座新立起的假山暫時固定在池底。
花園裏還剩下幾塊已經摔斷的假山石,那名石匠正在指揮幾個小工,將假山石抬向外麵,街上有板車停在那裏等著,要將這些石頭運出城外棄掉。
二牛粗大的雙手此時正插入一塊假山石的孔洞之中,吃力地將這塊厚重的石頭抬起一角,好讓小工們將繩索塞到石頭的底下。
兩個小工慢慢吞吞地在邊上理繩索,其中一人還扒拉了一下二牛的腦袋,笑道:“二牛,你的力氣,合該是做這活路。以後就跟哥哥們一起幹,我們帶著你!”
二牛後背早汗濕了一片,此時咬著牙,已經說不出話來。
另一人總算解開了繩子,“啪”的一巴掌拍在二牛的後脖頸,說道:“再抬高一些,偷懶怎的。”
二牛本來全力在假山石上,這一巴掌拍下來,險些將他打得栽倒在地。
好在他雙腿猛然一撐,臉上脖子上青筋暴起,胸膛裏低吼一聲,硬生生挺了下來。
打他那個小工見狀,也有些後悔自己手欠,不過他伸手打習慣了的,那點悔意也隻冒了個頭,便瞬間被他拋開了,嘴上還啐道:“站也站不穩,蠢得要死!”
此時那石匠已經帶著其他人抬了一塊稍小的石頭先走,到街上接車去了,花園裏隻剩下他們三人。
兩名小工催促著二牛再抬高一些,同時將繩子**到假山石底下,可那假山石下麵有一塊凸起的尖石,剛好將繩索擋在外麵,剛才拍打二牛的小工便蹲下來,說道:“抬好了!”
說著伸手抓住那截繩子,便塞進假山石底下。
正當他鬆開繩子,要從石頭底下抽出手的時候,突然間二牛的雙手一滑,數百斤重的假山石砰然砸下,那小工的手被死死地壓在下方,整個手掌頓時被那尖石紮穿。
隻聽得一聲慘叫,那小工整個人趴在了地上,痛得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旁邊的小工也嚇得呆了,等回過神來,立刻重重地在二牛的胸口上打了一拳,叫道:“你特麽的會不會幹活,快他媽抬起來!”
二牛撓撓頭,也沒反抗,伸手到假山石的孔洞之中,奮然發力,再次將那石頭抬了起來。
壓著手的那小工狠狠咽了口唾沫,帶著哭腔叫道:“你這狗雜種,我他媽,我他媽……”
他將自己已經被紮穿的手掌一點一點向上抬,鑽心的疼痛讓他連罵人都沒了力氣,就在他的手掌即將完全拔出的時候,二牛雙手突然一鬆,石頭再度轟然砸下,那小工痛得白眼直翻,連雙腳也不自禁地**起來。
二牛朝著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小工憨笑道:“沒……沒力氣了……”
那小工臉色陰沉,指著二牛道:“你他媽……你故意的是不是!”
“沒……沒力氣了……”二牛還是一副傻笑:“我幹了三個人的活,沒力氣了。”
那小工以往覺得他的這種笑容既愚蠢又可憎,可現在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一咬牙,彎腰便去推那石頭,嘴裏對那同伴道:“你忍忍,我幫你。”
可他力氣有限,搬石頭的活兒本來就是三人一組,兩個人抬,一個人塞繩子,這塊石頭又是最大的那個,現在憑他自己一個人,哪裏能推得動?
這石頭哪怕被他拚命抬起一點點,很快就會因為氣力不繼而重新落回去,反倒讓那同伴承受了更多的痛苦。
小工聽著不斷的慘叫聲,終於放棄了,絕望地看著自己的同伴,最後轉頭向二牛道:“二牛,牛哥,我們給你賠個不是,你幫幫忙,搭把手,成不?”
二牛還是嗬嗬地笑:“我沒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