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圳再次被人攔在了振武營外。
但這次攔他的已經不是雷騰了,而是梁叛。
涿郡王一臉怒容地道:“姓梁的,你若是沒膽就走開,代王府的人丟了,我們代王府自己找!”
“如果人不在振武營呢?”梁叛凝眉喝問。
朱圳此刻煩躁已極,大聲道:“媽的,說在的也是你,說不在的也是你!讓殺進去的是你,不讓進的又是你!你耍我是不是?”
梁叛冷然道:“你瘋了嗎,我耍你對我有甚麽好處?如果人根本就不在振武營,你現在殺進去,是甚麽性質?這或許就是個圈套,還不明白嗎?”
朱圳哪裏會不明白,隻是此刻怒火中燒,已經全然按捺不住了。
他猛然將手中的長槍戳在地上,仰天大吼起來,忽的跳下馬,奔著雷騰那具仍然站立的無頭屍體,全力轟出一拳,登時將那屍體打得倒飛出一丈多遠。
梁叛沉著臉反手將苗刀投了出去,“嚓”的一聲插在了營門口的地麵上,那具屍體剛好撞在苗刀上,苗刀的刀身一彎,又將屍體彈了回來,摔在地上,隻差一尺長的距離,便落進了營裏。
屍體在營外和營內,又是兩件事了!
梁叛此時也有些按捺不住脾氣,向這位脾氣衝動的大舅哥發火道:“你給我消停一會,我有辦法!”
朱圳大叫道:“老子等你的辦法!”
梁叛目光四下一掃,向人群中招了招手,問道:“我們人呢?”
他問的是段飛,後者當即領了二百多人出列,全都是清一色的錦衣衛袍服。
梁叛雙手一舉:“圍過來!”
段飛雖然不知何意,還是下令一聲,二百名錦衣衛頓時呼啦啦將梁叛團團圍住,圍成以後嘩啦一聲,全體轉身朝外,背對著圈內。
振武營內外眾人麵麵相覷,都想知道這家夥又出甚麽幺蛾子,可這些錦衣衛將梁叛圍得嚴嚴實實,饒是他們踮起腳尖也瞧不見裏麵的動靜。
段飛倒是能看見,他眼睜睜看著梁叛從身上掏出一張東西來,就著月光用炭筆在上麵飛快地寫了起來。
段飛越看越是發愣,因為等到梁叛寫道最後的時候,他終於看明白那玩意兒是甚麽了——駕帖!
還蓋著刑科的大印。
他突然想起來了,之前陳碌的確是給梁叛弄過兩張駕帖,一張是提前寫好了的,為了查台州四海商行通倭走私的事。
還有一張是蓋了戳子的空白駕帖,拿給梁叛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這會兒給用上了!
梁叛寫完便下令錦衣衛散開、列隊,然後將駕帖一舉,喝令:“南京錦衣衛緹騎所奉命搜查振武營,違抗者殺無赦!”
眾人看向梁叛的眼神立刻就變了,大舅哥朱圳也像見了鬼一樣,一雙大眼睛瞪著他,好半天才嘟囔了一句:“你踏馬……玩還是你們南方人會玩!”
這時營中一名軍官氣勢洶洶地走出來,喝道:“本將乃是振武營副將,給我關門,誰也不準踏進來半步!”
梁叛二話不說,從背後解下鳥銃抬手便是一銃,然後朝身後一招手:“錦衣衛,進營!”
煙塵散去,振武營副將眉心被鉛彈擊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錦衣衛眾人瞧也不瞧一眼,徑直從屍體邊上跨了過去。
振武營裏的軍丁們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站在自己的營帳外麵,茫然地看著這裏發生的一切。
他們隻是無官無銜的小兵,隻知道服從軍官的命令,有軍官的時候,軍官讓他們做甚麽,他們就做甚麽,沒有軍官的時候,他們甚麽也不知道做。
就像半年前,軍官們突然有一天說,要上街殺掉克扣他們糧餉的人,他們就跟著去了。
可是殺完人以後,他們被克扣掉的糧餉也沒有發回來,隻是在軍官們談判回來的那一天,他們所有人都吃到了一頓帶油葷的晚餐……
他們沒有得到其他的補償和獎勵,也沒有懲罰,僅此而已。
……
屋子裏兩盞油燈散發著幽幽昏黃的燈光,鬧鬧胸前交叉的兩道繩索,聊勝於無地將她綁在椅子上。
然而她的兩手卻沒有任何束縛,正捧著一盆瓜子,看前麵三個尼姑打牌。
不同於白日的謹小慎微,此時的三位姑子,已經摘了頭上的灰布小帽,露出一頭青絲來。
打牌的是三個人,玩的就是鬧鬧已經爛熟的鬥地主。
最難得的是,她們用的牌,竟然是鬆江刻字街魯氏刻印行所產的正版紙牌。
說起來她也是魯氏刻印行的股東之一,又是真正的骨灰級玩家,因此都不用看這紙牌上印的“L”標誌,隻看那紙牌的材料質地,以及其他紙張所不具備的光澤、韌性,便知道是正版無疑。
這讓她感到些許奇怪,魯氏刻印行因為規模太小,供應整個鬆江都算勉強,因為他們的主要銷售渠道是依托於漕幫的關係,揚州府和應天府這些與嶽三跳交好的漕幫所在地,才能拿到一些貨源,整體來說都很緊俏,而且越在外府,價格越是昂貴。
南京城中玩兒得起正版紙牌的也不算多,沒想到一個尼姑庵裏會有這種東西。
而且看那些姑子打牌的動作,大大咧咧的, 也不怕將牌打壞了,顯得她們不缺貨源一般。
鬧鬧不禁皺眉起來,這些姑子到底是甚麽身份?
想到這裏,她不禁轉頭朝第四名姑子看去。
第四名姑子是個十七八歲的樣子,一張瘦瘦的瓜子臉,身上的灰布袍又肥又大,她不打牌,隻是坐在外圍觀看,手裏捧著一碗酒,身邊擱著一隻油光泛紅的歪嘴大葫蘆,塞子敞開著,不斷地朝空氣中散發出淡淡的酒香。
鬧鬧有心同她搭話套詞,便低聲道:“喂,小妹妹,這是哪裏?”
那小姑子啜了一口酒,嬌俏的小臉上頓時浮起一片酡紅,一雙大眼睛幸福地眯了起來,好半晌才“哈”地吐出一口氣,衝著鬧鬧搖頭道:“你不能叫我小妹妹,我們的輩分可比你大!”
“啊?”鬧鬧驚訝地道:“姑子也有輩分?”
吃酒的姑子翻了個白眼道:“怎麽沒有,我們也是爹生娘養,隻許你有祖宗輩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