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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永除了外氅,坐下喝了數口熱茶,將身上的寒氣驅散,臉色也由蒼白轉的好看一些;宋楠目不轉睛的看著張永,也不急於詢問他的來意,但心中也明白,萬誌不是不知輕重之人,他半夜三更帶著張永前來,顯然是出了大事了。
“好茶,好茶。”張永微歎一聲,放下茶盅道:“宋大人,咱們好久沒這般對坐飲茶了吧。”
宋楠微笑道:“是啊,身如轉蓬隨風飄,都在窮忙一氣,確實是好久沒在一起相聚了。”
張永嗬嗬一笑道:“想當年,宋大人在正南坊中為百戶,咱們在你家叉街老鋪吃烤鴨的情形還曆然在目,一晃快三年了,宋大人官運亨通,如今已是貴為伯爵,掌了錦衣衛衙門,恕我直言,當真是令人難以想象。”
宋楠哈哈笑道:“公公說的是,我自己也如在夢中;不過張公公劉公公你們不也是一樣麽?當年隨侍太子左右,如今不也個個執掌內廷各監,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麽?認真想起來,倒也不顯得有何特異了。”
張永苦笑搖頭道:“宋大人在取笑咱家麽?咱家不過是掌著無人問津的禦用監罷了,談何舉足輕重?”
宋楠微微點頭,張永的禦用監首領太監的職位其實便是雞肋,當初扳倒範亨王嶽之後,自己也以為張永起碼要進司禮監或者是禦馬監等內監衙門,卻不料隻是進了個禦用監首領;所謂禦用監,不過是宮中專司造辦用品的機構,禦用之物的督造置辦,冠以皇家之名便需禦用監批準監督;比如後世的古玩中有官窯瓷器,下邊要想落款為‘大明某某年製’,便是在禦用監的批準監督下才能使用此款。
這樣的衙門雖然油水十足,但在內監中壓根排不上號,當初張永當上這個禦用監首領的時候,宋楠便已經感覺到張永在劉瑾心目中的地位遠不如丘聚高鳳魏彬等人,看看其他人的職位便知道遠近親疏之分了。
“張公公,恕我直言,其實這樣對您是有好處的,需知越是在風口浪尖之上,便越是風險巨大;浪尖上的弄潮兒,有幾個能屹立潮頭不倒?”
張永嗬嗬一笑道:“宋大人倒是會安慰人。”
宋楠正色道:“公公於我宋楠有援手之德,當初我命在旦夕,公公帶宮中太醫來救,這份情我可一直記著;故而在公公麵前我不說假話,這一兩年來,咱們雖來往甚少,但其實這對你對我都是好事。”
張永語帶嘲諷道:“難得宋大人還記得往事,咱家還以為宋大人已經忘了舊事呢。”
宋楠微笑不語,張永道:“咱家記得,當初宋大人初入宮中之時,咱家曾數次提醒大人要對某些人保持戒備之心,可惜宋大人當做耳旁之風,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宋大人心頭不知是否有些悔意呢?”
宋楠當然記得,自己到了正德身邊之後,張永確實數次提醒過自己離劉瑾遠一些,當初自己把這些事當成是張永和劉瑾之間為了爭寵和拉攏自己而進行的暗戰,確實沒太放在心上;張永此刻提起,顯然是知道自己和劉瑾之間已經勢成水火。
宋楠不知如何跟張永解釋,從一開始,自己便沒打算和劉瑾抱成一團,和劉瑾之間也是出於利益使然暫時同行了一段路,到如今早已分道揚鑣,這一切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在張永看來,倒像是自己走了彎路,被劉瑾拋棄了一番,這是在責怪自己當初沒聽他的勸告,沒選擇跟他合作了。
見宋楠不語,張永也見機的閉嘴,畢竟宋楠如今可不是他這個禦用監的太監能抱怨嗬斥的。
“宋大人,咱家說話耿直,得罪之處還望海涵;今日前來本是有一件極為重要之事要告知宋大人,這件事對宋大人而言可謂生死攸關;本來咱家可以選擇和以前一樣悶聲不語,但咱家是個念舊感恩之人,當初宋大人對咱家也有救命的恩情,也許在宋大人心中我張永不配與你結交,但在我張永心中,卻是將宋大人當做好友和恩人,故而我冒死出宮便是為了來向宋大人通報這個消息的。”
宋楠直起身子,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張永說什麽恩情和交情之類的話,宋楠固然不會信他,不過宋楠絕對相信今夜張永前來必有緣由。
“張公公,但不知是何事?”
張永低聲道:“劉瑾已經奏請皇上同意,不日重開西廠衙門。”
宋楠疑惑的道:“西廠?”
張永見宋楠毫無驚詫之意,皺眉道:“是啊,西廠啊,宋大人難道不吃驚麽?”
宋楠不吃驚是因為他壓根不知重開西廠意味著什麽,但卻不願流露自己的無知,沉聲道:“說下去。”
張永道:“一個月前,劉瑾便向皇上提出效成化年間重開西廠之事,皇上一直沒有同意,咱家估摸著也是怕宋大人不高興;劉瑾軟磨硬泡的磨了一個月,昨日這廝趁著皇上醉酒之時又來磨蹭,皇上實在被他煩的沒辦法,便隨口答應了他,這廝便擬旨走了程序,不日見西廠衙門便要開張了。”
宋楠皺眉沉思,顯然這個西廠衙門的重開跟自己是大有關係了,卻不知是那方麵上的關聯。
便聽張永續道:“成化年間,汪直開西廠,淩駕於東廠和錦衣衛衙門之上,威風不可一世,但終因權力過大,為外廷和勳戚所劾關了西廠,如今劉瑾重開西廠,便是要走汪直的老路,與汪直不同的是,劉瑾外廷勳戚中亦有得力的助力,西廠衙門一開,便很難再對其有所限製,而宋大人執掌的錦衣衛衙門,從此便也要在他人的眼皮下做事了,手腳上也套上了鎖鏈,宋大人辛苦經營的錦衣衛衙門也要淪為他人手中的工具了。”
宋楠表麵保持著平靜,內心已經掀起了滔天的巨浪,聽到一半的時候宋楠便已經聽明白了,這個西廠衙門定是淩駕於東廠和錦衣衛衙門之上的另一處特務機關,從張永的話語中可隱約得知,西廠似乎有鉗製自己錦衣衛衙門的職責,也就是說,劉瑾等於在錦衣衛衙門和皇上之間硬生生的增加了一個上級衙門,若西廠真有這個職能的話,將來自己豈非辦任何事情都要經過西廠的批準?這一手可真夠毒的。
宋楠眉頭緊鎖,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劉瑾這一手玩的漂亮,近來自己連番粉碎其利用康寧公主陷害自己,又硬生生將三邊總製的職位從劉瑾手中搶過來,已經給劉瑾連番施加重拳打擊,劉瑾被自己打的不能還手,自己內心之中對劉瑾都有了一絲‘不過爾爾’的輕蔑;卻不料劉瑾這一手玩的漂亮,若叫他得逞,那可就是乾坤倒轉,以前的種種努力得來的大好形勢一下子便**然無存了。
錦衣衛衙門是自己能夠立足朝堂的根本,自己之所以在朝廷上說話尚有分量,便是因為這個衙門的特殊性,直接受製於皇上,行事不受其他衙門節製,且有北鎮撫司詔獄獨立審訊犯人,享有可風聞拿人事後免責等等的特權,要是上麵橫亙一個西廠衙門,錦衣衛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自己手中的權利也將大打折扣。
“宋大人,此事便是針對你而起,劉瑾要拿你開刀了,我得了此消息便連夜趕來,便是不希望你蒙在鼓裏,目前此事知道的人不超過十個,這件事剛剛敲定,或可還有應對之策,咱家前來便是希望宋大人能尋出對策來,不希望宋大人和我一樣,將來也受那廝的欺辱。”張永靜靜道。
宋楠努力平息自己的心境,腦海中思索著對策,可一時之間又如何能想出對策來,靜默半晌起身拱手道:“張公公,此事當真如晴天霹靂一般,我也一時理不清頭緒來,劉瑾欲行此事必極力保密,非準備完善不會教外人得知,公公此來恐擔著極大的風險,宋楠感激不盡。”
張永道:“你明白此節便好,咱家早不在劉瑾心腹之內,咱家對其所為頗有微詞,劉瑾早已視我為阻礙,若非咱家亦是太子身邊老人,皇上不時問及眷顧,恐早已被他鏟除,此次出宮說是提著腦袋倒也不為過。”
宋楠道:“張公公放心,即便消息走漏,我也絕不會讓劉瑾對公公不利。”
張永歎道:“若消息走漏,恐神仙也難救我。”
宋楠道:“怎麽會?我會命萬統領的大漢將軍在宮中照應,張公公遇有危急可尋萬統領。另外,公公是宮中內監首領太監,他恐也不敢太過放肆。”
張永搖頭道:“你有所不知,劉瑾在內廷之中說一不二,普通的內侍自不必說,就是宮中首領太監他也是說殺就殺。神宮監的陳公公在宮中侍奉二十餘年,資格老了些,嘴巴碎了點,對劉瑾也不甚尊敬,不日前突然從高階上滾落死於非命,說是年老腳滑,實際上誰都知道是劉瑾下的手,劉瑾殺人可不會來堂而皇之的找理由,正因為此人陰損不羈,咱家才從一開始便和他不睦,咱家知道,這等人一旦得勢,那是什麽事也幹的出來的。”
宋楠咂嘴道:“這狗賊如此囂張,更教我擔心公公的安危了。”
張永搖頭道:“眼下咱家的安危尚不需多慮,畢竟我的消息是秘密得知,劉瑾並不知道他的計劃已經泄漏,就算知道泄漏計劃,他也一時間懷疑不到我的頭上,就算懷疑到我頭上,我也有時間來找你幫忙,到那時大人可莫拒我於門外。”
宋楠微笑低聲道:“公公看來安插有內應?”
張永瞟了宋楠一眼道:“難道要咱家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