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1009章 密林殺機

莽應裏並非有勇無謀之輩,更不是少年繼位的輕狂之輩,選擇在保場驛與明軍主力決戰,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東籲王朝莾瑞體、莽應龍兩代國王對內勵精圖治,對外高舉戰刀,東壓暹羅、老撾,北犯雲南邊陲,緬甸達到了曆史上最強盛的時期,到了莽應裏這一代更是兵強馬壯,對外擴張的野心空前熾熱。

莽應裏青年時就追隨其父莽應龍南征北戰,積累了豐富的戰爭經驗,四十餘歲登上王位,正是年富力強之時,用兵老成中不乏狠辣,屢次將暹羅、南掌等國的名臣大將打得滿地找牙,雖不能和中華上邦的秦皇漢武相提並論,動輒被稱為跳梁小醜,但在東南亞的小國裏頭,竟也算得上一代雄主了。

不過就算緬甸再怎麽強大,莽應裏再怎麽雄才大略,也沒敢做打進京師、入主中原的清秋大夢,那才是真正不自量力了,莽應裏還沒昏頭到這種程度。

莽應裏所圖,乃是以緬甸本土為根基,武力征服孟養、木邦、孟密等原來的明朝土司轄區,迫使暹羅、南掌等國俯首稱臣,接著興兵北犯,拿下大理城、奪取半個雲南,最終立朝稱帝,像南詔國、大理國那樣與中華天子分庭抗禮,成就一番雄圖霸業。

要知道,東籲王朝再怎麽強大,在世人心目中依然是蕞爾小邦、邊陲蠻夷,隻有打進大理城,占據雲南之半,才能擁有漢地先進的技術和文化,堂而皇之的立朝稱帝,所以莽應龍、莽應裏父子兩代不斷整軍經武,侵襲雲南邊境、屠殺不肯屈服的各族軍民,在窮兵黷武的道路上一路狂飆。

與此同時,東籲王朝的統治者也非常清楚,以緬甸的實力就算再加上諸多附庸仆從,也絕對無法與中華天朝相抗衡。所以實現他們野心的一個前提,就是中國方麵麻痹大意,不肯真正全力以赴。

即使攻滅了孟養、招降了木邦,明朝初年所設的六大宣慰司幾乎全部淪陷,莽應裏仍然赴京朝貢,以迷惑萬裏之外的朝廷中樞。

後來發生的事情也確實如他們所願,雲南地方官渾渾噩噩,朝中當道諸公因循苟且。雖然秦林巧施妙計,力所能及的製約了東籲王朝的侵略擴張,但馮保、江陵黨倒台,張四維黨爭去位,申時行得過且過,連串的朝堂傾軋使朝廷無暇他顧,遷延至今,莽應裏越發囂張,終於走到了發兵攻打中華本土的最後一步。

攻破永昌府。背後就是蒼山腳下、洱海之濱的大理城,莽應裏入京朝貢多次到過那裏,古老的城池富庶而精致。勤勞善良的各族百姓歡聲笑語,所見的一切都讓他的侵略野心空前膨脹,朝思暮想要占據這座西南明珠,將大理、將半個雲南的各族百姓變成他的奴隸。

一切並非遙不可及,莽應裏距離美夢成真隻有一步之遙時,中華天朝終於感受到了威脅,老對頭秦林領欽差督師南下,調集精兵強將大張撻伐。

緬甸國力遠不及中華,如果戰事曠日持久。中央王朝能從全國各地不斷的調來援兵,糧草餉銀兵器甲杖也能源源接濟,而緬甸的人力物力都不可能做到同等程度,勢必不能持久,同時木邦、孟密等附庸懾於中華天朝的威力。也會漸漸和他離心離德,到那時就必定一敗塗地了。

可惜得很,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莽應裏深知中華雖強,內部卻不乏種種流弊。隻要緬兵能在前期取得足夠的勝利,給明軍帶來一場無法掩飾的失敗,那麽老對頭秦林身後那些暫時蟄伏的勢力就會粉墨登場,用“喪師辱國”、“玩忽懈怠”等等罪名狂噴他,用各種辦法牽製他,各種陰招毒招都使將出來,竭盡全力動搖朝廷對他的信任。

到那時,朝廷還會授予秦林欽差專斷之權嗎?雲南官場還能繼續俯首帖耳嗎?黔國公沐昌祚會不會產生別的想法?地方士紳也會重新考慮要不要全力以赴的支應民夫和糧草……真到了這般田地,隻怕秦林就算有回天之手,也將無能為力!不需要莽應裏親自動手,來自內部的明槍暗箭就能毀滅明軍將士的一切努力,最終導致明軍的失敗!

於是,莽應裏選擇了利於戰象衝擊的地形,選擇了以逸待勞坐等明軍勞師遠來。

等明軍爬山涉水走了三十多裏山路從蒲蠻關趕到這裏,一定會疲憊不堪,再以戰象展開衝鋒,優勢兵力隨後跟進,還有西班牙火槍手助戰,必能一舉摧垮明軍主力。

保場驛之戰,莽應裏勢在必得……滇西平壩極少,稍稍平坦的保場驛東西寬約五裏,南北長約二十裏,走向和施甸河基本一致而大部分位於河東,這塊難得的平壩東側,又是綿綿不斷的山區,一座座山峰互相守望,一直延伸到水眼關、蒲蠻關乃至更遠的地方。

莽應裏選擇作為決戰場的保場驛的東麵山區,茂密的森林裏麵時不時有黑色的人影一閃而過,大樹繁盛的枝葉遮擋了陽光,偶有光斑從縫隙裏灑落,映出影影幢幢宛如鬼魅的緬族武士。

緬甸生活著緬族、撣族、孟族等多個民族,其中緬族是東籲王朝的主要支持者,莽應龍、莽應裏是緬族人,這些緬族武士正是東籲王朝最忠誠最勇武的精銳戰士。

他們身穿黑色的戰袍,頭戴泛著烏光的鐵盔,手持利於叢林作戰的紮刀、短矛和淬毒弩箭,赤腳走路無聲無息,時不時還利用灌木叢隱蔽自身,或者手抓藤蔓攀上樹椏,警惕的端起弩弓守株待兔。

緬甸大軍在南北長、東西窄的保場驛列陣,東西兩側翼的山區就是大軍的腹側軟肋,必須以精兵嚴密防守,其中尤以東側最為緊要,因為明軍是從東北方向殺來。

莽應裏將最精銳最忠誠的緬族武士設在了這個方向,麾下這些緬族武士來自緬北山區,是天生的叢林王者,可以說森林就是他們的家,在森林中作戰自然如魚得水。

保場驛東麵的山區,並不利於大隊明軍展開,相信再多的明軍,也難以越過緬族武士組成的防線,窺視莽應裏大軍的側腹。

當然,這裏並不是明軍前進的主要通路,保山通往施甸的大路在更往北的位置就從山區連通到了保場驛平壩,所以在這裏布設精銳的緬族武士,既可以防止明軍越過山區威脅緬軍側翼,等到明軍進入保場驛之後,還可以就地前出,翻過來威脅明軍的側翼,乃至從後包抄,切斷明軍的退路!

如果在山區被這些可怕的山地武士纏上,就算數萬大軍也難以逃出生天!

這一帶的製高點叫做趙家山,山勢險峻、森林茂密,平時人跡罕至,山腳下一座茨桶寨,寨子裏各族百姓要不四散逃走,要不被緬兵殺害,如今方圓數十裏杳無人煙,隻有緬族武士的身影偶爾閃現。

趙家山頂峰,三名皮膚黧黑的緬族武士大模大樣的坐在石頭上,黑色的衣服繡著花邊,正是統率緬族武士的首領。

並非他們托大,實在是趙家山已是密林防線的腹心位置,四麵八方都散布著大量精銳緬族武士,相信隻要一有明軍的動靜,這裏就會借居高臨下的優勢,第一時間發現並做出反應。

為首一名叫做甘波的武士首領,腳下放著一麵用作指揮的黑旗,這麵旗幟指向哪裏,潛伏於森林中的緬族武士就會殺向哪裏。

甘波看了看身邊一直悶著頭擦拭紮刀的同伴,用緬語笑道:“丹納瑞,別擦你的刀啦,就讓中國人的血漬留在上麵吧,那是武士的光榮啊!”

丹納瑞一邊擦拭著隱隱沾上血跡的紮刀,一邊悶聲悶氣的道:“可惜,沒能打進保山,那裏有數不清的財富和迷人的各族姑娘……泰瓦,聽說你去過大理?”

泰瓦是個眉骨突出的黃瘦男人,他撫摸著手中的短毛,桀桀陰笑:“那可不是,咱們打進施甸就快活上了天,後頭還有保山、大理,一個比一個繁華,蒼山下洱海邊,花骨朵似的各族姑娘,嘖嘖嘖……”

緬兵在施甸大逞獸欲,洗劫並縱火焚燒了這座無辜的城市,一個個殺紅了眼、搶紅了眼,丹納瑞和甘波聽說後麵的保山、大理更加富庶繁華,兩人不約而同的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心頭的火苗子燒得旺旺的,恨不得立刻就打到保山,打到大理。

北麵靠近穿山大路的方向,遲遲沒有任何動靜,唯獨前麵一座山峰上一株樹突然放倒。

“就知道這些明軍不敢到山裏糾纏!”甘波哈哈大笑。

早已和前麵的武士約定以樹放倒為信號,好幾座山峰接力傳訊,把明軍的動向傳遞過來。

一株樹倒下,代表明軍哨探並沒有深入密林覆蓋的山區,大隊人馬沿著官道朝保場驛去了。

丹納瑞雙手握住紮刀揮了揮,滿意的笑了。

泰瓦嘿嘿的幹笑:“等明軍全部過去,莽應裏大王那邊打響,咱們就從山裏衝出去,截住他們的歸路!”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