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7章 駱都督早

牛大力貌似猛張飛,其實粗中有細,奉秦林之命守在塔下,率眾東廠番役持著燈籠徹夜巡視,不但一隻蒼蠅都飛不上常樂寺塔,就連四名嫌犯上茅房都不許,拿了馬桶讓他們當眾解手,幾十隻眼睛牢牢盯著,半點花樣也玩不出來。

可憐四名嫌犯,解手時蹲在馬桶上被眾番役強勢圍觀,小便不通大便不暢那是鐵定的……

除了老牛和番役弟兄,還有一夥人也沒睡覺。

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都督同知駱思恭,當東方魚肚白的光亮映射在常樂寺塔頂端,將銅迦樓羅鍍上一層閃耀的時候,他長長的打了個嗬欠,眼睛布滿了血絲,疲憊的臉上滿是失望。

昨晚上,駱都督也和秦林一樣留宿在常樂寺裏頭,這個狡猾的家夥甚至當著秦林的麵伸懶腰、打嗬欠,說京師過來萬裏迢迢鞍馬勞頓,連續幾天都在昆明城奔波,實在挨不住了,隻好向秦督主告個罪,先一步回禪房睡覺。

可等秦林也進了禪房睡覺之後,駱思恭一記鯉魚打挺就從禪**蹦起來,利落得活像屁股上裝了彈簧,然後領著幾個心腹就跑到常樂寺塔外頭,審訊犯人、搜查地麵、冥思苦想,使出吃奶的力氣要破案。

駱思恭在金馬碧雞坊使出一招丟卒保帥,親手把屬下推出去做擋箭牌,真正丟臉丟大發了,就算舍棄了這些心腹,不讓消息傳到京師那邊,他也過不了自己心頭那一關。

駱思恭出身錦衣武臣世家,從老祖宗駱寄寶被明成祖文賜爵世襲錦衣千戶開始,駱安定、駱運昌、駱啟、駱安……一代代為大明皇帝效力,輪到駱思恭,又得到了萬曆帝的重用,論起來比劉守有的牌子都還要正,畢竟劉守有是文臣世家子轉成錦衣衛,駱家則是世代做錦衣武臣的。

駱思恭這輩子到現在為止。既不顯山不露水,沒有摻合進萬曆前期張居正、馮保、張四維的大風大浪裏邊去,又順風順水,被萬曆皇帝朱翊鈞當作心腹培養,穩穩當當的做到了錦衣衛的二號人物,僅在劉守有之下。

這樣一個人,內心如何驕傲也就可想而知了,偏偏在秦林麵前大丟其臉。駱思恭要不能在某個方麵占到秦林的上風,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駱思恭決定趁秦林去睡覺的機會,徹夜不眠不休偵辦此案,務要搶在秦林之前查明真相,這樣才能給屬下一點信心,更重要的是,給他自己一份信心。

虧得駱思恭處心積慮,要把秦林壓一頭,半夜從被窩裏爬起來查案。也要算狡猾之極了。

半夜三更帶著心腹校尉來到塔下,駱思恭看到眼睛瞪得像銅鈴,不停巡查戒備的牛大力。還以為要費一番唇舌才能開展偵破,沒想到牛大力直接告訴他:“駱都督要查案麽?秦督主離開時已有吩咐,請您自便。”

什麽?駱思恭並不慶幸,而是被輕視之後的憤怒,這就像小螞蟻千方百計想打敗大象,結果大象根本懶得看它一眼。

從本質上來說,徹底無視是對挑釁者最嚴重的侮辱。

“秦林欺我太甚!”駱思恭氣得七竅生煙,臉上還得裝出混若無事的樣子,謝秦督主體諒。

那些錦衣官校全都麵麵相覷。錦衣衛裏流傳著許多秦督主的傳說,多智而近妖,看來名不虛傳,咱們這位駱都督也算奸詐狡猾、心狠手辣了,可和他老人家一比……

駱思恭憋著一肚子氣。率領手下展開了嚴密而細致的偵訊工作,他發誓要搶在秦林前麵破獲案件,讓對方看看自己並不是對大象揮舞胳膊的小螞蟻,至少也是同一重量級的犀牛、河馬。

不得不承認,駱家世代做錦衣武臣。家學淵源四個字可不是胡亂往駱思恭臉上貼金,別人還在吃糖的時候,駱思恭就在和大人玩心眼,別的小孩在讀人之初性本善的時候,駱思恭就在錦衣衛大牢裏看犯人本色出演《滿清十大酷刑》,哦不,是大明十大酷刑,試問他的本事能差了嗎?

駱思恭拿到口供,再一次詳細的勘問訂正,把時間精確到不能再精確,單對單的審問,有一點口供在字句上稍有出入,就要鄭重其事的訂正,他甚至把常樂寺塔畫了下來,將各嫌疑人所處的樓層標注在上麵。

牛大力冷眼旁觀,除了不許駱思恭刑訊逼供,別的一概不管。

接著他們開始搜查常樂寺塔,這座佛塔在一個時辰之前,就由秦林帶的東廠番役細細查過一邊,並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駱思恭也派人全程跟著看過,但他仍不放心,自己領著又領著錦衣官校們從底樓開始,一層層往上搜索。

看得出來,駱思恭是豁出去了,他趴在地上一寸寸的搜索,不放過磚縫裏的一丁點可疑的東西,堂堂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都督同知二品武臣,就像條狗似的趴在地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用鼻子在嗅什麽呢!

當時見到這一幕,牛大力心頭就畢剝一跳。

不僅是牛大力,更早的時候,京師定國公徐文璧等老謀深算之輩,都認為駱思恭比劉守有更難應付,因為劉守有始終端著名臣世家子的架子,很多事情他還做出不來,但駱思恭不同,這個人不光是心狠手辣,而且可以不要臉!

當然,這件事上強中更有強中手,咱們秦督主當年可是第一次和首輔張居正見麵,就立馬跪地上拜見老泰山的,朝堂上撒潑打滾樣樣做得出來,你問他要不要臉,呃,臉是神馬玩意?

駱思恭手下的錦衣校尉,同樣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明強幹之輩,盡管心頭對上司暗生不滿,卻並不妨礙他們的工作,使出渾身解數檢查每層塔的每件東西,可能藏著東西的角落,任何可疑的痕跡,都被他們檢查了一遍。

供桌,要一寸寸敲過,也許空心的地方藏了什麽東西;所有的香爐和燭台都要仔細檢查,可能就是殺人的凶器;蒲團也引起了充分的注意,被細細捏過,確認裏麵沒有藏著任何東西……

這些錦衣官差的搜查異常細致,曾經也是錦衣官校,又隨秦林調到東廠做了番役的牛大力和親兵弟兄們跟著監視對方,看到之後不得不承認,即使換做自己,也不能比他們做得更好了。

駱思恭還親自檢查了塔身外部,他的武功雖不如白霜華,也是頭等的廠衛高手,和幾名輕功好的官校鑽出窗口,打著燈籠逐層檢查。

總之,駱思恭和他的手下們,連磚頭縫裏藏著的一隻螞蟻都沒放過!

這樣細致的搜查當然有收獲,駱思恭也發現了白霜華和秦林曾經看到過的那滴血跡,他如獲至寶,除了仔細觀察之外,還真的俯身去聞了聞。

但是除了血滴之外,他再沒有找到更有用的線索了,回到塔下之後,冥思苦想半天沒有找到頭緒。

他甚至想起了秦林那個略顯怪異的動作,從地上拔了一根枯草端詳半天,最後還學著秦林,用它掏了掏耳朵——可惜,駱思恭拔的是根普通的狗尾巴草,所以他根本沒摸到其中的玄機。

到後來看到天色蒙蒙亮,預感到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駱思恭無計可施之下竟和牛大力套話,想從這傻大個嘴裏掏出點有用的東西。

“老牛,高明謙早不跳遲不跳,這節骨眼上突然墜塔身亡,十三層的窗口下麵飛簷還有血跡,你也是咱們北鎮撫司的老人了,你怎麽看?”

“此事必有蹊蹺。”

“不錯,本官懷疑他是被人襲擊之後,從塔上扔下來的。”

“大人英明。”

“但有兩事未解,其一,連捷在第十二層睡覺,如果他不是凶手,凶手怎麽掩蓋行凶的動靜不把他吵醒?其二,假如凶手在下麵幾層樓,是用什麽方法控製他墜塔的?塔中並沒有繩索之類的工具!”

“還請大人明示。”

噗~~駱思恭快吐了,你以為我是狄仁傑?他看著牛大力那張麻將牌似的大方臉,有一種崩潰的衝動。

牛大力滿臉無辜,嘿嘿,傻大個粗中有細,裝傻充愣是拿手好戲!

駱思恭冥思苦想,腦仁兒都生疼:連捷的昏睡有可能是被下了藥,但藥量一定比較輕微,所以他在案發之後能立刻醒來,而那時候即使檢查他的身體,也找不到下藥的跡象了。

既然如此,他的昏睡也是有限度的,並非昏迷不醒,如果十三層的動靜稍大一點,豈不將他驚醒,導致作案失敗嗎?

另外,要控製高明謙從窗口墜落,要麽設置比較巧妙的機關,要麽有足夠長的繩索。

駱思恭設想,凶手將失去知覺、甚至已經死亡的高明謙放在窗口,可以用一根堅韌的細絲線拉住高明謙,線從寶塔外側垂下去,就能站在下麵任何一層樓,將他扯落下來,然後這根絲線可以迅速用佛塔裏的燭火燒掉,也就沒有任何證據了。

可問題是,高明謙從十三層樓墜落高處墜落的力量很大、速度很快,必然會在屍體上勒出很深的痕跡,但屍檢時發現並沒有這樣的痕跡,腰帶上也沒有斷掉的絲線接頭,那麽凶手是怎麽做到的呢?

終於時間到了,天色大亮,晨鍾鳴響,紅著眼睛的駱思恭等到了他最不想見到的人,秦林。

東廠督主精神飽滿神采奕奕,負著手笑嘻嘻的走來,老遠就打招呼:“駱都督,早啊!”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