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0章 就在那裏!
“不好意思,駱都督,我要糾正你剛才的一個小錯誤,”秦林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駱思恭,然後不緊不慢的道:“在高明謙墜落那一刻,凶手高升並不在第七層,而是下到了第四層!”
怎麽會?駱思恭滿臉的大不以為然,可是接下來他就發覺不對勁了,因為高升的神色變得極為難看,簡直像是被鬼摸到似的!
第四層……白霜華、陸遠誌等人若有所思,都想到了之前發現的一些端倪。
饒仁侃和蘇酂的眼神中,出現了難以掩飾的慌亂。
秦林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如同黃鍾大呂振聾發聵,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心情各不相同。
秦林將各人表情盡收眼底,心底冷笑一聲,又朗聲道:“惠平和惠安點完燈燭從塔底朝上走,再次經過第七層之後,高升就開始往下走,來到了第四層,完成他的巧妙的殺人計劃!”
駱思恭拱拱手:“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敢請秦督主賜教。”
秦林不慌不忙豎起三根指頭:一則故布疑陣,讓調查者以為案發時他在第七層,給偵破工作製造誤區。
二來,第七層的窗口是從遠處就能看見的,第四層的窗口則被高大的殿宇所遮擋,眾人從常樂寺大門口過來,視線被擋住,高升正好趁此做手腳,從窗口收回那根繩索。
最後嘛,高升估摸著惠平和惠安走到第九層第十層就要抓緊時間動手,否則等他們走到第十三層,看見已死或者重傷昏迷的高明謙,這場把戲就要立刻穿幫。如果高升在第七層作案,兩個和尚搞清楚狀況之後往下走兩層就撞上他了,他選擇在第四層,則和尚要往下走五層樓才到,給他處理那根繩索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事實發展也不出所料,離得最近的惠平和惠安首先擠在窗口觀察地麵,待看清楚是高明謙墜塔死去。兩人嚇得魂飛魄散,商量了一小會兒才開始往下走,兩條腿抖抖索索軟得像麵條,這五層樓的距離,留給了高升做善後處理的寶貴時間。
至於跟著秦林、駱思恭過來的東廠番役和錦衣官校,目睹墜樓的時候剛進常樂寺的大門,經過重重殿宇衝到塔下,再登上寶塔。也要花不算短的一小段時間,高升大可從容自若的做完善後,在牛大力帶人衝上來的時候,假裝剛從上麵走到第四層——其實他一直待在那裏!
“原來如此,怪不得……”白霜華喃喃自語,心頭的疑團終於解開,她躍上大雄寶殿的屋脊,第一個看到了完整的常樂寺塔,影影綽綽看到塔身下半部分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因為大雄寶殿這邊香火旺盛煙霧繚繞,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又要極目遠眺防止疑凶遁走。也就沒深究下去,現在想來自是高升在做手腳了。
駱思恭皺了皺眉頭,思忖片刻,滿臉堆笑追問道:“秦督主一語道破天機,下官茅塞頓開,然而那條繩索究竟在哪兒呢?莫非另有人接應,帶走了繩子?”
昨天一整晚,駱思恭也想到了凶手有可能利用繩索來製造不在場證明,他帶領手下先將四名嫌犯細細搜身。連褲襠都捏過幾遍,再把整座常樂寺塔翻了個底兒掉,愣是沒找到繩索之類的東西。
無可奈何之下,駱思恭甚至設想,是不是有隻受人豢養的老鷹。或者類似的飛禽,在案發之後把繩索從空中帶走了——當然,他自己也知道這隻是胡思亂想。
所以當秦林提及的時候,駱思恭臉上雖然笑容依舊,其實心頭分外的不服氣。
秦林笑著摸了摸鼻子:“繩索嗎。其實它一直留在那裏呀!”
什麽?駱思恭好不容易才沒跳起來,一張臉寫滿了懷疑兩個字,他根本不相信在自己的地毯式搜索下,還能有什麽遺漏。
饒仁侃和蘇酂卻相顧駭然,不約而同的看了看高升,這家夥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幾乎要癱軟在地上。
“走吧,駱都督,饒老先生,蘇先生,”秦林伸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到底有沒有,咱們到塔中一看便知,請請請,這邊請。”
請無好請,看咱們秦督主臉上那副玩味的神情,這分明就是請君入甕!
饒仁侃和蘇酂對視一眼,隻好硬著頭皮走過去,駱思恭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滿腹狐疑。
秦林灑然一笑,毫不客氣的走在最前頭,帶領眾人上到了常樂寺塔的第四層。
壁龕裏供著一尊裝金的藥師琉璃光王佛,前頭供桌上擺著香爐和果盤,兩邊鮮花裝飾,底下三隻蒲團,整個四層也就這些東西了——其實每層差不多都是一樣的。
駱思恭眉頭緊皺,他和手下的搜索不可謂不仔細,佛像是不是中空的,地麵和牆壁的磚頭之間藏沒藏暗格,供桌的木料裏頭有沒有空腔,蒲團裏是不是塞著東西……就連香爐裏的香灰,都被他們仔細扒拉過幾遍,確認底下沒藏著什麽。
照說,應該不會有遺漏啊!
被帶上來的高升,一張臉比宣紙還要白,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天花板,似乎刻意避免去看塔內的某樣東西。
秦林故作詫異的問道:“啊呀,高升你到底在害怕什麽呢?為什麽不低下頭看看這裏,你應該在這裏度過了案發後最關鍵的那段時間吧?”
高升戰戰兢兢不敢回答,目光稍與秦林相觸就趕緊躲開。
駱思恭實在是迫不及待了,拱拱手:“究竟繩索何在,下官駑鈍,還望督主明示。”
“我說過,就在這裏嘛,”秦林踱著方步慢慢走到佛像前頭,踩到了蒲團之上。
在那一瞬間,饒仁侃臉上肥肉一抖,蘇酂雙頰青氣閃現,高升的眼神更是驚駭欲絕。
駱思恭眼中精光一閃:“敢問秦督主,是蒲團之中嗎?”
不錯,秦林點點頭。
“是誰搜查的蒲團?!豈有此理!!”駱思恭在這瞬間暴怒了,簡直想把那粗心大意的手下揪出來千刀萬剮。
一名心腹哭喪著臉跪下請罪:“都督饒命,都督饒命,小的仔細搜檢過,蒲團裏麵除了稻草什麽都沒有啊……”
咦?駱思恭納罕,這是他手下當中最伶俐精細的一個人,照說不會犯粗心大意的錯誤。
“駱都督,放過你的手下吧,他並沒有犯錯,”秦林的笑容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戲謔,“因為蒲團裏麵,的確隻塞著稻草啊!”
啪!陸遠誌重重拍著大腿,小眼睛賊亮賊亮的,搶著道:“根本沒有什麽繩索,不不,我的意思是稻草編成了繩子!”
回答正確加十分。
高升如果攜帶絲繩或者麻繩,即使可以燒掉,空氣中也會有留下不同於香燭煙火的氣味,因為很快就有番役和官校衝上來,也有和尚從上麵幾層走下,已經熟悉了正常的香燭煙氣,聞到第四層不同尋常的焦臭味道一定會起疑。
於是高升采用了更隱蔽更狡詐的辦法,他利用獨自停留在第七層的較長時間,抽出蒲團裏麵的稻草,編成了一根足夠長的稻草繩子——在這個時代,具備這個技能的人可不少,後來經調查發現,高升的父母長期編製草繩草鞋出售,他從小就有不錯的技藝。
與此同時,高升把較爛的蒲團調換到了第四層,預先做好準備。
等到惠平惠安兩個和尚按照佛光自天而降的順序,逐層點燃燈火,高升就利用時空詭計前往第十三層,借助寺廟暮鼓聲的掩護,擊暈或者殺死了高明謙,將他放在窗口做出憑欄遠眺的姿態,然後把草繩套在他身上,再從窗口側麵沿著飛簷垂下去,利用燈下黑的特性不被人發現。
接著高升回到第七層,等著兩個和尚完成了點燈的工作走上來,替他做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當和尚離開第七層走上去的時候,他拽動繩索,將高明謙扯得摔下高塔。
最後,他借高明謙飛墜之力猛拽繩索,草繩拴在屍身上的扣頭斷裂,被他扯了回來,從眾人視線被阻隔的第四層窗口收入塔中。
草繩編成很容易拆開的種類——以高升的技能並不難辦到,他蹲在地上,飛快的拆散草繩,把稻草重新塞回蒲團裏麵,一條最重要的作案工具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無蹤!
整個作案過程,實在精巧又嚴密,幾乎到了天衣無縫的程度。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先是第四層全是破爛蒲團引起了秦林的注意,接著是飛簷上的血跡和高明謙腰帶後側的摩擦痕跡為秦林指明了偵破方向,敲響的晨鍾仿佛附有高明謙冤魂的控訴,最終剝繭抽絲破開團團迷霧,時空詭計、無聲殺手、繩索消失之謎一一被破解,直抵全案真相!
高升麵無人色,徹底癱軟在地,單看樣子就知道他的心理防線已經完全崩潰。
嘶啦一聲響,駱思恭忍不住用刀斬開蒲團,雜亂無章的稻草,確實有折過的痕跡,他看了看笑容莞爾的秦林,心頭忍不住喟然長歎:既生瑜、何生亮?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