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5章 張鯨的詭計

一乘轎子直接抬進秦府後院,下來的不是女眷,而是管領騰驤四衛的張小陽張公公,扶轎杠的竟是昔年戚家軍大將戚金。

秦林在院子裏看花,抬起頭來衝他笑笑,戚金也點點頭就去找陸遠誌和牛大力玩耍,兩人心照不宣。

張小陽一領黑色偏衫,正是高品武職太監打扮,和以前每次看到秦林的時候,就滿臉笑嗬嗬的不同,這次張小陽眉宇間帶著憂愁之色,嘴唇也顯得焦幹,看來是有些著急上火。

他下轎之後很著急的四下看看,找到秦林之後,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他袖子就叫苦:“秦督主,秦伯爺,我的親大爺,事情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有空在這裏看花!”

“什麽事,進屋慢慢說,”秦林溫言安慰老朋友,這可是從蘄州開始的老交情了。

張小陽隨秦林進到一處水榭,隻喝了兩口水,就把茶杯重重的頓在桌子上,氣急敗壞的道:“鄭貴妃出爾反爾,本來我家叔父當初那麽照應她,也沒圖什麽回報,可她也不能恩將仇報啊!現而今張鯨那老王八賣身靠過去,鄭娘娘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竟被老王八說動,有人看見他們在儲秀宮密謀良久,出來時老王八滿麵春風!”

哦?秦林眉頭一揚,這個消息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是沒想到張鯨動作這麽快,鄭楨接受得這麽幹淨利落。

情理之中。張鯨是頭老狐狸,做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內廷權閹第一人,李太後下旨之事更加鞏固了鄭楨在宮中的地位,他瞧出如今的便宜,豈不上緊著貼過去?鄭楨受寵於萬曆,但手下沒有真正的實力。順公公和龐保劉成都有點不夠看,鄭國泰更是草包一個,他此時的投靠。便能為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

說白了,張鯨絕不肯坐視秦林盡收與鄭楨合作之利,他也要從中插一腳。

而在鄭楨那邊。她的終極目標是兒子朱常洵冊立太子,自己成為皇後,將來兒子繼位便是太後,此三件事三位一體互為表裏,為了達成目標她什麽都肯做,毫無疑問,張鯨這位司禮監掌印內廷總管的投靠,對實現她的目標具有很大的好處。

並且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總是不安全的,隻依靠秦林似乎太冒險。如果能有替補的選擇,為什麽不撿起來呢?

在現實的利益麵前,鄭楨和秦林當年的交情,自然算不得什麽。

何況,鄭楨覺得。她還能給秦林最希望得到的東西,以此作為交換,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秦林隨口將鄭楨與張鯨的心態,分析了**不離十,“所以,鄭楨和張鯨一拍即合。朝堂之上朝秦暮楚的事情多的是,其實也算不得什麽。”

秦林雲淡風輕,張小陽可忍不住了:“秦伯爺,您說的輕巧——拿根燈草,現在您坐穩了東廠督主,家叔在司禮監卻被張鯨壓得死死的,此一時彼一時,當初家叔將東廠督主之位讓給伯爺,圖的就是守望相助啊!”

張小陽說著說著委屈得不行,幾乎要哭出來。

秦林大笑,將他肩膀拍了拍:“著急什麽?我秦某說的話做的事,有對不住朋友的嗎?”

張小陽遲疑著點點頭。

“那就行了!”秦林篤定的豎起一根手指頭:“張鯨所為,在我看隻不過是自取滅亡。”

自取滅亡?張小陽睜大眼睛,現而今的局勢,張鯨在內廷咄咄逼人,借助鄭楨的支持,他將取得更大的優勢,怎麽可能自取滅亡呢?

張小陽心目中,快要滅亡的是自己叔侄。

“那麽,我們現在應該怎麽做呢?”張小陽長揖到地:“還望秦伯爺看在老朋友份上,拉我叔侄一把。”

秦林神秘的笑笑:“忍一時風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如果信得過我,你現在就把騰驤四衛的職司扔掉,隨便禦用監禦膳房謀個閑雜差使,令叔暫且保留司禮監的位置,但要對張鯨退避三舍,暫時做個鋸了嘴的木頭人。”

張小陽越聽越糊塗,這麽一來,豈不是全麵敗退了麽?

卻聽得秦林又道:“找我說的做,不久之後,保你叔叔做司禮監掌印。”

“伯爺沒有開玩笑?”張小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又道:“不是不相信,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伯爺能告訴我原因嗎?”

“天機不可泄露,”秦林故作高深。

半晌之後,張小陽才狠狠一咬牙:“罷了,伯爺從來不曾虧負過朋友,小的叔侄倆就信你這回!”

送走張小陽,秦林坐在椅子上沉思,隱隱覺得腦仁兒有點疼,鄭楨就不消說了,張鯨這老王八蛋,舊賬還沒和他算,又跳出來拉仇恨,看來是得找個機會,把他和劉守有丘橓這夥人通通幹掉。

一雙柔萸輕輕按上了他的太陽穴,青黛今天休沐,沒有去女醫館,不知什麽時候,她站在了秦林身後,替他輕輕的揉著頭部各處穴道。

女醫仙的小手柔軟又溫暖,找到每一處穴道,揉、點、按、掐,有輕有重,舒解著秦林的疲憊,讓他舒服得呻吟起來。

秦林突然捉住了她的手,“剛才,你都聽到了?”

青黛點點頭,片刻之後柔聲道:“秦哥哥,青黛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些什麽事情,也不想知道,但我曉得你是個好人,天底下少有的大好人,你做的事情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良心,對得起老百姓,那就行了。”

秦林心中一股暖流湧過,青黛毫無保留的信任,無異於世間最難得的珍寶。

不過秦林並不知道,身後女醫仙總帶三分嬰兒肥。顯得有些稚氣的麵龐,忽然走吧了一下,然後露出在青黛臉蛋上很難看到的猶豫之色,仿佛絢麗的瑰寶蒙上了一層陰翳。

正在按摩的小手,速度越來越慢。

嗯?秦林不明所以的哼了一聲。

身後的青黛忽然展顏一笑,低下頭,溫軟的唇瓣印上秦林的臉。然後在他耳邊嗬氣如蘭:“永寧這些年過得很苦,我和徐姐姐、紫萱姐姐看著都心疼呢!”

女醫仙飄逸的長發,一絲絲拂在秦林臉上。口中嗬氣叫秦林的耳朵癢酥酥的,可剛聽完她這句話,秦林就像被電到似的。頭發都快豎起來了:“你、你說什麽?”

“沒說什麽,”青黛抿著小嘴吃吃的笑。

秦林尷尬的嘿嘿笑了兩聲,然後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你們,你們可不要誤會,要不是你徐姐姐老把永寧叫來玩,我能和她常見麵嗎?嗯嗯,我看她可憐,逗逗她是有的,不過……”

說到這裏,秦林就開始結結巴巴了。哪怕在外麵滿口胡柴不打草稿,可在青黛那顆水晶般的心麵前,說謊卻變得極為困難。

“秦哥哥真笨!”青黛的唇瓣又在秦林臉上啄了啄,然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咯咯嬌笑著逃開,灑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秦林看著青黛窈窕的身影。發了一會兒呆,最後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我、我他娘的還真是笨!”

哎喲喂,打太重了,秦林捂著臉呲牙咧嘴……說時遲那時快,但見白衣女俠一個箭步衝上去,纖掌輕揮。刹那間就是一股勁風撲麵而來,**賊大叫一聲不好,硬生生使出鐵板橋往後便倒……”

儲秀宮,順公公正在講故事,鄭楨抱著朱常洵,母子倆聽得津津有味,太監宮女們也支起了耳朵,不放過任何精彩內容,如果他們手頭有月票和推薦,肯定都投給順公公了。

宮中生活枯燥無聊,偌大的紫禁城對於嬪妃和宮女來說,無異於超大號的監獄,所以人人都愛看戲、聽書、聽故事,以打發無聊的時間。

順公公講的是最近京師茶樓酒店最流行的段子《白衣女俠》,說是近來京師裏頭多了位來無影去無蹤、武功高強的白衣女俠,專門懲惡揚善、鋤強扶弱,不論欺壓百姓的貪官汙吏,還是下九門的江湖敗類,犯在她手裏一準沒個好,所以百姓感念,編成故事廣為傳揚。

“娘、娘,我要白衣女俠嘛!”朱常洵踢騰著腳,做出拳打腳踢的動作。

鄭楨蹙眉,哄著孩子:“那都是故事,並不是真的,娘在哪兒去給你找個白衣女俠?”

順公公有心說並不是胡編亂造,順天府接到的案子都有不少了,捕快們沒頭蒼蠅似的滿城找,就是找不到這神出鬼沒的白衣女俠,可到底不敢反駁自家主子。

“張司禮到!”宮外值守太監大聲通報。

哦,鄭楨答應了一聲,自有宮女太監將朱常洵牽出去玩耍,閑雜人等一律退出,隻留下順公公。

張鯨滿麵春風,近來因爭國本,萬曆對清流文臣心生厭惡,一改當初扳倒江陵黨時,極力提拔舊黨清流的態度,張鯨趁機上下其手,閹黨門徒紛紛出動,取得了不小的優勢。

內廷這邊,因為鄭楨的支持,他同樣咄咄逼人,迫使張小陽讓出了騰驤四衛的位置,滾回了禦用監,就連老對手張誠,也隻好夾著尾巴做人,在司禮監做個鋸了嘴的葫蘆,不敢隨便吭聲。

“秦林啊秦林,你一番辛苦為誰忙,到頭來都做了嫁衣裳!”張鯨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紫禁城裏麵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這位張司禮的耳目,秦林在李太後麵前一番做作,瞞得過別人也瞞不過張鯨,是秦林讓鄭楨脫離了窘境,地位更為穩固,是秦林出主意壓製了文官,使顧憲成餘懋學降低了調門,最後卻是張鯨半空裏跳出來,伸手摘了桃子!

如此準確的判斷形勢,如此果斷的做出決定,最終獲得了最大的收益,張鯨實在把自己佩服得不行,想到可惡的秦林這次終於吃癟,被自己狠狠踩了一頭,張司禮連做夢都想笑醒,陰惻惻的一張死人臉,看起來都活泛了許多。

“老奴給鄭娘娘請安!娘娘千歲!”張鯨跪下,紮紮實實的給鄭楨請安,一點水分都不帶。

鄭楨拿捏著分寸,未語先笑:“張司禮太客氣了,快,快起來,本宮這裏你講這個做什麽?”

“娘娘千歲,遲早母儀天下,為這六宮之主,老奴自該大禮伺候,”張鯨一本正經的說罷,才從地上爬起來。

別看這話肉麻當有趣,倒是很對鄭楨的脾胃,她咯咯笑了幾聲:“瞧張司禮說的,好像人家處心積慮要奪正宮之位似的,這話傳揚出去,本宮可擔待不起。”

張鯨正顏厲色的道:“誰說娘娘擔待不起?娘娘賢良淑德,又生下聰明睿智的皇次子,照老奴說,如今坤寧宮那位就該識趣,趁早自己讓了出來,免得陛下親自動手,到時候更難看!”

“好啦好啦,張司禮這張嘴真是能說會道,烏鴉都能被你說成鳳凰!”鄭楨一笑了之,倒是有她更為關心的事情:“張司禮得償所願,本宮的心願未了,你在外朝布置得怎樣了?”

張鯨拱拱手:“托娘娘的福,一切順利,陛下漸漸疏遠清流文臣,餘懋學、顧憲成這夥酸丁前番受挫,氣焰大為降低,老奴已將不少忠於娘娘的人安插到合適的位置。”

“是忠於你張司禮的人吧?”鄭楨似笑非笑的看著張鯨。

張鯨不慌不忙的道:“老奴對陛下和娘娘忠心耿耿,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鄭楨點點頭:“罷了,本宮不和你磨嘴皮子,本宮為了你……很對不起秦伯爺啊!將來你可不許和他爭什麽,就是現在本宮還……”

說到這裏,鄭楨欲言又止,畢竟在情竇初開時對秦林有過那麽一點兒朦朧的情愫,沒來及生根發芽就被斬斷,爾後又被她自己用現實的理由燒的連點渣都不剩,但在張鯨和秦林之間,自然是更傾向秦林的。

鄭楨既招攬張鯨,又不願意因此而疏遠秦林,更不願和秦林反目成仇,問題是答應秦林的事情,也遲遲未能辦到,她擔心秦林認為自己變卦,以至徹底決裂。

張鯨淚目,知道自己在鄭娘娘心目中的地位永遠比不過秦林,羨慕嫉妒恨之餘,禁不住心頭呐喊:不就是咱家木有小**嗎?

太監無人權啊……

察言觀色把鄭楨的心思猜到了七八分,張鯨狠狠的把牙關一咬,湊過去壓低了聲音:“老奴有一策,既可讓娘娘兌現給秦伯爺的承諾,又能讓他死心塌地為娘娘效力!”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