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章 大水衝了龍王廟

百戶所設在鈔庫街,就在夫子廟南麵秦淮河對岸,大大有名的烏衣巷旁邊。

烏衣巷是東晉高門貴族的聚居地,開國丞相王導和指揮淝水之戰的謝安都住在此處,謝安所居的“來燕名堂”雖然曆經滄桑,依然華麗典雅氣象非凡,“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說的就是這裏。

但百戶所的衙門和“來燕名堂”一比,就太丟份兒了:委委屈屈的縮在旁邊小巷子裏麵,低矮的門頭結滿了蜘蛛網,掛的幾扇虎頭牌生著厚厚一層的灰,如果說南京城中眾多輝煌壯麗的建築是華麗的貴婦人,那麽它就像個受氣的童養媳。

漆都快掉光了的大門緊緊閉著,陸遠誌上前砰砰的拍門,半晌也沒人應答,倒是吆五喝六的推牌九聲音從院牆裏麵傳出。

陸遠誌回過頭,一臉的無可奈何,韓飛廉和牛大力也大眼瞪小眼。

從看到百戶所衙門的那一刻起,他們已隱隱覺得這份差使也許並沒有想像中那麽輕鬆愉快,那麽油水豐厚。

秦林倒是無所謂,輕描淡寫的說:“把門砸了。”

牛大力聞言一怔,繼而咧嘴笑起來,退後幾步,猛的助跑前衝,借著衝勢一腿踹出。

這一腿力道不下千斤,嘭的一聲巨響,早已腐朽的大門轟然倒下。

裏麵的牌九聲忽然停了,有個毛喳喳的聲音叫道:“不好,打上門來了,弟兄們抄家夥上啊!”

百戶所衙門內頓時一片喧鬧,不曉得多少人四處亂竄:“禍事了,快跑!”

“跑個屁,欺人太甚,咱抄家夥和他們拚了!”

“誰把老子的打虎棍拿了?”

“遊拐子,你他媽想賴賬啊?上一把我是梅花,你是長三,給錢給錢,給了錢再去拚命也不遲!”

韓飛廉、牛大力在外麵聽得直搖腦袋,倒是秦林始終不動聲色。

終於一夥亂糟糟的人衝出來了,有的歪戴著無翅烏紗,有人飛魚服胸口油晃晃的,有人滿臉通紅一身酒氣,舉著的不是繡春刀,而是水火棍、鐵尺、鐵鏈子之類鬥毆的工具,一窩蜂的往外湧。

不曉得這夥人要幹什麽,牛大力、韓飛廉趕緊攔在了秦林身前。

衝在前麵的幾個錦衣校尉,抬頭看見秦林幾個人都是不認識的,不禁愣了一愣。

那毛喳喳的聲音又從後麵響起:“愣著幹啥?丙字所的王八蛋把咱們周大哥打得起不來床,替周大哥報仇雪恨啊!”

這群校尉一聽這話,立刻怪叫著衝上來,舉著鐵尺、木棍沒頭沒腦的亂打。

“拿了!”秦林一聲斷喝。

牛大力立刻旋風般衝出,掄起沙缽大的拳頭虎虎生風,當麵一人舉著鐵尺砸下,他一拳頭擂在鐵尺上,隻見鐵尺脫手飛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那人虎口鮮血直流,媽呀一聲怪叫,退到旁邊雪雪呼痛。

又有兩人舞著鐵鏈子打來,牛大力不閃不避,伸手就像捏麵條似的把兩根舞得飛快的鐵鏈子抓住,哈哈大笑著用力一拽,那兩人正使著全身力氣回奪,來不及放手,被他扯得撞到一塊,立馬眼冒金星攤地上了。

牛大力嘿嘿笑著,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把這些人打了個落花流水。

韓飛廉也沒閑著,奪了根木棍在手裏,繞著這夥人急奔,木棍不打別處,專朝人膝蓋彎裏敲。韓飛廉跑得極快,別人打不到他,他打別人一打一個準,很快就有好幾個人扔下了武器,抱著膝蓋痛得又跳又叫。

陸遠誌呢,一身肥肉橫在秦林身前,擺出副忠心護主的架勢——實際上這家夥打架不在行,肥肉再多也是送菜,倒也頗有自知之明,沒上去湊熱鬧。

感覺身後被秦林扒拉了幾下,胖子回頭,義薄雲天的道:“秦哥放心,要傷到你一根寒毛,除非從我這二百來斤上踩過去!”

秦林笑眯眯的指了指前麵:十幾個錦衣校尉都被放倒了,牛大力和韓飛廉還有些意猶未盡呢。

呃~胖子訕笑著,幸好他臉皮極厚:“沒想到,我還沒出手,就已經打完了,真是高手寂寞啊……”

“是啊,殺雞焉用牛刀?下次對付白蓮教什麽長老啊堂主的,哥就指望你了。”秦林充滿期待的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白蓮教長、長老,還有堂、堂主……”胖子頓覺脊背發涼,**一緊。

南京承平已久,它是大明朝除京師以外最重要的統治中心,朝廷在這裏駐軍超過十萬,外圍各都司、衛、所,以及戚繼光當年編練的浙兵各大營組成了綿密完備的防禦體係,駐紮在城內的錦衣校尉們不用艸心武備,就曰漸懶散,滿足於收點陋規常例、去記院喝喝花酒、上賭檔玩上幾把……世襲軍戶們這麽兩百年渾渾噩噩的混下來,就算當年的先輩是龍種,現在的子孫也變成跳蚤了。

像秦林所管庚字所的這些個老爺兵,除了賭錢、喝酒、瓢女人之外一無所能,就連繡春刀都不愛用,換了鐵尺木棍之類街頭打架的家夥什兒,以他們這副被酒色財氣掏空了的身體,怎麽是天生神力的牛大力、沙場老兵韓飛廉的對手?

牛、韓兩個還沒有下狠手,錦衣校尉們就放棄了抵抗,蹲在地上揉著傷處,一個個哭爹叫娘:“媽呀,太狠了,都是錦衣弟兄,為爭點地盤,至於嗎?”

“老子要到雷長官麵前告你們,天殺的,把老子膝蓋都敲破了……”

“拿去,拿去,秦淮河的常例都給你們收,有種把天香閣、醉鳳樓的也收了去,叫俺跪地上叫你爺爺都行!”

韓飛廉聽了大皺眉頭,厲聲喝道:“我家長官乃是錦衣衛南京千戶所正六品百戶,散階昭信校尉,特旨賞授飛騎尉秦林秦爺爺,雷長官分派來庚字所、管轄秦淮河一線!”

眾校尉麵麵相覷,繼而全都叫起撞天屈,說白挨了打。

一個五短身材、獐頭鼠目,嘴生得很大的家夥走上前來,朝著秦林點頭哈腰:“誤會,誤會,大水衝了龍王廟,曉得是該管長官、頂頭上司來了,弟兄們絕對不會如此放肆。下官是本所試百戶銜總旗鹿耳翎,恭迎長官大駕光臨!”

秦林聽出鹿耳翎就是那個聲音毛喳喳的家夥,心頭不禁冷笑:真的隻是個誤會嗎?如果身邊沒有牛大力、韓飛廉兩員打手,恐怕這會兒不是你們哭爹叫娘,而是輪到老子躺地上了吧!

一位百戶官在上任當天就因為“誤會”被本所的下屬打了一頓,還有臉繼續幹下去嗎?就算勉強賴在位置上,恐怕也會成為別人的笑柄,永遠也無法豎立權威。

秦林冷電般的目光在鹿耳翎臉上打了個轉,仿佛要從他心底挖出一切秘密。

鹿耳翎心頭一突,暗自叫苦:這位百戶官年紀不大,怎麽眼神竟像死人堆裏打過滾似的?隻一眼就叫人徹骨森寒,就算當年那些和倭寇打生打死的老兵,也沒有如此鋒利的眼神呐!

明知秦林識破了他的用心,鹿耳翎一不做二不休,橫下心笑道:“百戶大人剛才就該明說了身份嘛,弟兄們鬧出這場誤會,嘖嘖,咱們臉上不好意思,傷在身上也疼嘛。”

那些個錦衣校尉,本來還擔心觸怒了新官,或者為剛才一時糊塗而後悔,但鹿耳翎這麽一挑唆,他們身上又痛著,登時把怨氣轉移到秦林頭上,覺得這位新官下手太狠,卻全然不想想剛才秦林若真的被他們打倒,這輩子的前程就算毀掉大半了。

秦林卻若無其事,冷森森的笑道:“本官既然做了你們的百戶,就要依本官的辦法來辦事。本官從來厚賞重罰,有功要大大的賞,有過要大大的罰,像你們剛才那副樣子,本官不僅要打,還要狠狠的打!”

錦衣校尉們曉得是自己做錯了事情,要放對又打不過牛大力,隻要一邊呻喚,一邊譏笑:“外省來的土包子,也說什麽厚賞重罰,老爺撞在你手裏算倒黴,任你打罷,厚賞,你又能賞幾個大子兒啊?”

秦林嘿嘿一笑,先把太平車兒上的箱子掀開。

眾校尉登時驚呼起來:隻見裏麵裝著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耀得人眼睛都花了!

秦林又笑道:“你們看本官有幾歲啊?”

校尉們互相看看,不敢放肆了,老老實實的答道:“十六,十七?您老是外省的世襲百戶?”

在他們心目中,這麽年輕就能做到百戶官,除了世襲之外再沒有別的可能了。

“本官十七歲,在半年前,還是蘄州李氏醫館的學徒!但現在,本官非但是實授錦衣百戶,還蒙聖上特旨賞授飛騎尉。”秦林玩味的笑著,聲音充滿了**:“你們倒是說說,本官賞不賞得了你們?”

半年時間從老百姓升到錦衣衛百戶,這是什麽樣的速度?秦林將來還會升到什麽位置去?現在他才十七歲!

久在南京城混的,就算普通校尉也都混成官場上的老油子了,聞言都知道秦林這段履曆的分量。

“賞得了,爺爺拔根寒毛都比咱們腰粗,”校尉們紛紛跪下行廷參,就算膝蓋被敲得很疼,也忍著疼跪了:“標下還求秦爺爺提拔!”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