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章 消失的角膜渾濁

王家的什麽管家、護院、老媽子都朝著小跨院裏麵擠,秦林皺了皺眉,不耐煩的沉聲道:“無關的人,都給我滾出去”

王本固臉上肌肉抽搐:“好哇,咱們不盯著,你正好動手腳嘛”

王世貞趕緊作好作歹的勸,作為應天府尹上次當街殺人案他和秦林總算有點兒微末交情,而文壇盟主的身份使王本固也得賣他幾分麵子,於是除了秦林和他帶的人之外,隻允許了劉一儒、王本固、王世貞和白浩四位進來,並且告誡他們不要碰院子裏的任何東西。

秦林仔細檢查著院牆牆麵,蹲著一寸一寸的搜索牆根,動作之靈巧、精細,就算蘇州繡娘拈著牛毛細針繡花也沒有他這麽專注。

徐辛夷像好奇寶寶一樣跟在秦林身後,秦林看什麽她就看什麽,睜著兩支圓溜溜的杏核眼東看西看,臉蛋上卻是一片茫然。

垂下的發絲拂到秦林脖子,怪癢癢的,甚至聞得到她甜蜜的氣息,秦林漸漸有些心煩意亂,卻又舍不得嗬斥她走開,不過他的神情依舊專注,眼神仍然犀利,小心翼翼的搜索著……

王本固、劉一儒兩人瞪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生怕秦林趁機動什麽手腳;王世貞則暗笑這兩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單以秦林的神情舉止,就不像心懷鬼蜮之人嘛。

應天府總捕白浩注意到秦林的動作和神情,更是佩服不已,隻覺得六扇門、東廠裏的好手都沒有他這樣全神貫注、物我兩忘。

終於秦林站起來,用絲綢手絹擦拭手指沾上的塵土,若有所思。

徐辛夷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的湊過來,低聲問:“找到線索了?”

距離如此之近,粉色的唇瓣閃耀著誘人的光澤,秦林恍惚間覺得似乎品嚐過她的甜蜜,搖了搖頭甩開緋色的遐思,他沉聲道出兩個字:“沒有。”

沒有?徐大小姐像泄了氣的皮球,嘟嘟囔囔的咕噥。

“有時候,‘什麽都沒有’本身就是線索。”秦林並未明言,留了個疑團給徐辛夷去猜,然後問王本固:“誰能把案發的詳細情況說一遍?”

王本固哼了一聲,終究熬不過王世貞勸解,叫了位管家來。

按照管家的說法,昨晚子時初刻,有夜行人手持利刃闖入王本固所居的院子,驚動了府中護院,發生打鬥。

那夜行人相當厲害,連兩名武功最高強的護院頭目都受了傷,但隨著越來越多的家丁打著燈球火把圍上來,眾人圍攻之下夜行人肩頭也被砍中一刀,他隻得竭力逼退眾護院,攀上一株高大的木芙蓉,跳出了牆頭。

府中上下鬧騰了一陣子,檢點院子裏麵發現沒有丟失什麽東西,王本固也毫發未傷,便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準備明早再到應天府,按獨行大盜報案。

可天亮了交辰時,廚房裏給趙姨娘送點心的時候,突然發現她身首異處死在**,滿屋子都是血跡,旁邊還扔著柄繡春刀

之後的事情就是秦林知道的了,看見繡春刀,王本固不假思索的認定是秦林下的手,直接找刑部侍郎劉一儒報案,劉一儒就興衝衝的點兵來拿人,結果碰了一鼻子灰……

秦林心念電轉,立刻就問道:“子時夜行人出現的那陣子,有人看見趙姨娘了嗎?你們府中姨娘就沒有婢女服侍,死了到天亮才發現?”

管家急忙解釋趙姨娘本有兩名貼身丫環,但大的一個剛配給家裏麵小廝了,還沒來得及買新的補數,那小的一個家裏母親又正好生病,得到趙姨娘的許可,求了管家放她回去服侍母親,所以昨夜趙姨娘是獨自住在小跨院裏麵的。

至於子時前後嘛,闔府上下亂紛紛的,沒有人注意到趙姨娘。

都以為秦林接下來要問飛賊的年貌舉止了,可他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家老爺有幾房妻妾,相互間關係如何?”

王本固一下子就炸了毛,蹦起來三尺高:“明明是飛賊做的案子,你為何盡問老夫家裏的事情?諸位大人,明明那飛賊就是他同黨……”

白癡秦林沒好氣的撇撇嘴,簡直不屑一顧。

陸胖子嘻嘻的笑:“王老先生,您還是消停點吧,子時初刻夜行人出沒,趙姨娘兩個丫環都不在身邊,獨自一人住著小跨院,她就不害怕?不往人多的地方鑽?為什麽沒有人注意到她呢?”

徐辛夷眼睛一亮,明白了原委。

不過是應天府總捕白浩搶著回答了:“說明趙姨娘在那之前就很有可能遇害了”

以此推斷,夜行人是先殺害了趙姨娘,然後才竄到主院那邊攪鬧,故意被眾侍衛發現然後打了一架,其實是為了轉移人們的注意力,掩蓋其殺害趙姨娘的動機

在眾人互相印證了看法之後,秦林笑著點點頭,補充道:“而且剛才我沒有在牆麵、牆角發現任何攀爬跳躍的痕跡,一個人就算輕功再高,也沒辦法飛到空中,足印總該是有的,我什麽也沒有找到,就隻能說殺害趙姨娘的凶手是從小跨院和第三進主院相通的門,大搖大擺走進現場的”

王本固張口結舌,始終半信半疑:“怎、怎麽可能?”

管家見主人不再阻止,在秦林逼視下吞吞吐吐的道:“我家太太姓史,兩房姨娘,一個姓周,一個就是這死了的趙姨娘。長官問老爺家風嘛,這個,大太太治家是嚴謹的,周姨娘是太太的陪嫁丫頭,趙姨娘是老爺三年前新娶的——別的小人再不敢亂說了。”

秦林笑笑,就知道太太史氏必定是位河東獅,像王本固如此身份地位,又越老越好色,居然隻娶了兩房小妾,其中一房還是太太帶過來的通房大丫頭,想必就是史氏“管教有方”的功勞了;

兩位姨娘當中,周姨娘是史氏的陪嫁丫頭,一般說來她們的關係比較好,而趙姨娘是王本固後來娶的,比前麵兩位要年輕貌美得多,雙方的矛盾必定相當尖銳。

會是她們下的手嗎?

秦林皺著眉頭,揉了揉下巴,“趙姨娘身邊剩下的那個丫頭,家裏真是病了嗎?又是哪位管家批準她回家照顧母親的呢?”

這次管家眼睛一亮,答得非常幹脆:“是大太太從娘家帶來的馮奶公,奴仆下人要請假回家,都得由他發話。”

“我知道了”陸遠誌極其高興的叫起來,壓低了聲音隻讓秦林、徐辛夷、牛大力這幾個自己人聽見:“能安排丫環回家,讓趙姨娘獨自一人待在小跨院的,隻有馮奶公,而馮奶公又是太太史氏的心腹,史氏對這年輕貌美的趙姨娘恨之入骨,嘿嘿,下的黑手啊”

那麽,丫環的調走究竟是湊巧,還是早有預謀呢?

秦林讓牛大力帶著校尉,由王家的人帶路去找那小丫環,看看她母親是不是真的病重。

牛大力出去沒多久就回來了,帶著三名王家的仆役,原來他剛走出去說了原委,王家就有好幾個奴仆是那小丫環同村的,都指天發誓說她母親確實病得很重。

秦林的眼睛眯了起來,案件撲朔迷離,他越來越有興趣了。

小丫環母親病重是真的,那麽放她回家,讓趙姨娘獨處然後刺殺的安排,就顯得有些牽強;或者說是得知她請假之後,趕緊布置殺害趙姨娘?邀約殺手,製定計劃的時間又顯得太緊迫了點。

“走,咱們進屋看看,”秦林招呼著手下,踏進了充滿血腥味的堂屋。

作為法醫,在口供和目擊者無法提供足夠線索的情況下,最終還得讓屍體開口說話。

這房子是前後套的格局,前麵暖閣子,後麵是臥室,凶案就發生在臥室裏麵。

雕花大**躺著趙姨娘的無頭屍體,腦袋滾到旁邊,被褥上、牆上沾著許多噴濺狀的血跡,濃重的血腥味道撲鼻而來。

沒有移屍的跡象,秦林毫不遲疑的斷定這是第一現場。

“一刀就把頭砍掉,這份勁力可不尋常啊”白浩嘖嘖讚歎著。

人頭可不是那麽好砍掉的,脊椎骨相當堅硬,如果找不對位置,用很大的力氣也不一定能砍掉腦袋,有時候專業的劊子手都會忙中出錯,第一刀沒能叫犯人身首異處,得連砍幾刀才完成任務。

不過對於偵破者來說,這是個幸運的現場,因為白癡都能看出趙姨娘這個樣子是死定了,沒有人會衝進來搶救什麽的導致現場被破壞。

秦林讓其他人站在門口,自己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躲開不去踩地麵上的血跡。

屍體隻穿著貼身小衣和褻褲,看得出來死者生前身材姣好,皮膚白皙、五官端正,恰是二十多歲人生最美好的年齡,可惜她已經身首異處,那顆頭顱上的麵容顯得猙獰扭曲……

這是冬天,屍體早已冰冷;屍斑是血液墜集於身體低下部位形成的,因為趙姨娘死亡時大量血液從傷口流出,所以屍身並沒有形成明顯的屍斑;屍僵已經達到了高峰,全身僵硬,秦林知道外傷大量失血會導致屍僵進程加快,這也符合死者的死亡方式。

最後,秦林做了個讓眾人牙酸的動作——他抓著頭發,把死者的人頭提了起來

秦林翻開人頭的眼皮,觀察它的角膜渾濁程度,忽然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眉頭擰成了川字:

角膜已開始幹燥,瞳孔的透明度有所下降,但是渾濁還完全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