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章 低頭告饒

夜行人留下的腳印的確與眾不同,但秦林說僅憑腳印就能判斷來人的身份,似乎過於自信了點。

白浩拱拱手:“洗冤集錄提到足印有著履的、赤足的以及高矮胖瘦之別,但如何由足印判斷疑犯身份,在下實是聞所未聞。”

“若不是這腳印實在太罕見,本官也不能認定哩”秦林哈哈大笑,指著腳印道:

“除了萬中無一的畸胎,世上人的腳形狀都相差無幾,漠北蒙古人的腳和嶺南生苗的腳,生下來的時候其實沒多大差別,之後一個常年騎在馬背上,一個則打赤腳滿山跑,長年累月的才漸漸有了區別。諸位看這腳印,前腳掌顯得特別寬,而大腳趾的位置又格外用力,說明他大腳趾和其餘四個腳趾分得很開……”

腳趾分得開?人們情不自禁的動了動自己腳趾。

到底徐辛夷見多識廣,驚喜的叫起來:“是倭寇我聽當年抗倭的老兵說掌故,那倭寇喜穿木屐,繩子拴在大腳趾丫子裏,經年累月之下大腳趾就和其餘四個腳趾分得很開”

木屐其實發源於中國,是為中國古代人很喜歡穿的鞋子,在隋唐以前非常流行,它是底部有兩齒的拖鞋,適合在泥中行走。

宋代以後,木屐已逐漸退出了中國人的日常穿著,而成為像鬥笠、蓑衣一樣的雨具,百姓一般在下雨天外出才穿它,在南方某些潮濕多雨的地區,木屐一直使用到近現代。

但中國的木屐並不都把繩子夾在大腳趾丫裏,也不是長年累月的穿著。

隻有日本從中國學去了木屐之後作為了日常穿用的鞋子,武士們常常終年穿它,而倭寇更是非穿不可:

船隻航行於海上,氣候溫熱潮濕,加上食物補給不像陸地那麽方便,海員普遍缺乏維生素,所以腳癬、腳氣病多發。如果倭寇們穿透氣差的皮鞋布鞋,戚繼光可以不必練兵搞什麽鴛鴦陣,因為倭寇的腳丫子早就爛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隻有透氣涼爽的木屐,才適合海上遠航,是以所有的倭寇都必須穿這玩意兒。

昨天那夜行人雖然改換裝束、改穿薄底快靴,但他的大腳趾頭沒法換,便是一個足印,便將他的身份暴露無遺

應天府總捕白浩一揖到地,對秦林真是佩服得無以複加:“從一個足印判定對方倭寇的身份,秦長官神機妙算我們六扇門的辦案高手,也斷斷沒有這麽厲害的本事。”

王世貞也饒有興味的看著這一幕,作為一代文宗,士林名宿,在他眼中破案的技巧終究是“奇技**巧”,但秦林的神奇也讓他不得不有所觸動,暗自思忖若地方官有這本事,非但不會鬧出冤案毀掉官帽,逢三年一考時刑名這塊肯定能得到“斷案明白”、“辦案得力”的考語呢。

“固老,看來您家裏進的確實不是秦林派的,而是倭寇呢,當年固老堅持殺掉倭寇魁首汪直……呃?”王世貞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見王本固臉色青得可怕,嘴唇簡直變成了紫色,眼睛裏滿是驚慌,那樣子就像立馬要上法場似的。

這老兒怎麽越老越怕死了?王世貞不禁大感奇怪,王本固年輕時動不動就擺出副屍諫的架勢,博得耿介孤高之名,可他現在的表現簡直就像被嚇破了膽,真真叫做見麵不如聞名,名不副實了。

秦林倒沒多想,畢竟人是會變的,時間足以冷卻一個人的熱血,摧毀一個人的膽量。

“各位、各位救救老夫”王本固聲音帶著哭腔,昏花的老眼裏寫滿了驚駭,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秦林心頭已有了線索,見王本固這個樣子反而起疑,故意釣他一句:“王老先生,未必是汪直報複吧,也許是普通倭寇,為了劫財而來呢?”

“一定是汪直餘黨,一定是的”王本固尖聲叫起來,哪兒還有一點清流名士的風範?

“你這老兒,忒也膽小”徐辛夷撇了撇嘴,無所謂的道:“南京是我大明副都,十餘萬京衛大軍駐守,又有戚帥當年練的五營精銳浙兵協防,就算有倭寇隻能一兩個、三四個混進來,隻要多請高手護院就能抵擋,你怕什麽哩?”

秦林也覺得奇怪,王本固的恐懼也太誇張了吧,根本就是被嚇破了膽啊,而且他為什麽會一口咬定是汪直餘黨的報複行為?

連秦林都是回憶到金櫻姬房中那幅《五峰先生踏波蹈海圖》,以及張紫萱講述當年汪直被殺的消息,再加上白蓮教那艘來自海外的船,這才把各項案情像串珍珠那樣串了起來,歸結於汪直餘黨謀劃對王本固的報複。

可這老兒連想都沒想,聽到夜行人是倭寇就直接說出了真相,難道他在這一刻被狄仁傑、包龍圖靈魂附體了?

秦林玩味的笑了起來。

王本固這種樣子,連和他同一陣線的劉一儒也看不下去了,皺眉道:“我輩行得正、做的直,秉公執法,誅殺奸邪也是按照朝廷律例,咱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固老又害怕什麽?如果罪犯都要找提刑官報仇,天底下的提刑按察使早被殺光了?豈有此理”

劉一儒這話說的有道理,眾人都點頭稱是,做地方官的一年不曉得要判多少死刑,幾時聽說罪犯親友報仇把法司殺了的?

“是啊,老夫行的正、做的直,堂堂正正……”王本固翻來覆去的念叨這幾句,好像給自己催眠一樣,叫旁人看了又好氣又好笑。

忽然他把腰一嗬,朝著王世貞哀求道:“元美兄,你們順天府差役眾多,又有許多捕頭,如今愚弟命在頃刻,還請你發下火簽,限了比期叫差人捕拿這些個倭寇,否則愚弟這條命一定要送在倭寇手上。”

王世貞對王本固倒沒什麽,但此前劉一儒把他得罪狠了,身為堂堂應天府尹,求爺爺告奶奶的兩邊勸,這會兒求到他手下,也少不得拿腔作調,打著哈哈道:“本官這應天府可不管緝拿倭寇啊,不滿各位,本官手底下這些捕快也就能彈壓街麵、緝捕盜賊,明刀明槍的和倭寇打仗,嘖嘖,這個白某人恐怕幹不來,老兄還是另外找人吧”

王世貞是文壇領袖,但和台諫清流不是一夥,他被張居正敲打過,而複職又多虧寫諛詞奉承張居正,所以他在有可能成為元輔帝師張太嶽女婿的秦林麵前,刻意和劉一儒、王本固保持距離。

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倭寇從來都是軍隊負責剿滅,所以當年是戚繼光、俞大猷、劉顯一幫子名將帶領正規軍進剿,從來沒有哪處府、州、縣衙門的捕快可以去剿倭寇的。

王本固又可憐巴巴的將目光轉向了劉一儒。

劉一儒差點兒沒噎住,應天府的差役打不了倭寇,難道刑部那些緝捕盜賊、鎮壓法場、看管大牢的兵卒就能去和倭寇打野戰?人家有船,往水上一跑,我刑部這群兵卒難道遊泳去追?

怔了片刻,劉一儒才吞吞吐吐的道:“固老,小弟這點兵卒也就秋審啊、出法場啊的時候陣陣場麵,並不能和倭寇真刀真槍的幹……我說固老,南直隸十萬京衛、五營浙兵,這些經製大軍才是打倭寇的嘛”

王本固想想事實如此,要讓經製大軍進剿倭寇保護他,還得南京守備和中軍都督府點頭,而這兩處不都在魏國公徐邦瑞手裏捏著嗎?而徐邦瑞又對女兒嬌縱得很,今天把她和秦林都得罪了,要是在她老子麵前吹吹風,徐邦瑞隻要隨便找個借口敷衍了事,他王老先生就什麽都完啦

關係生命安危,不得不低頭,王本固就準備說幾句好話,圓圓場麵。

“哼,”徐辛夷揚了揚臉兒,把秦林胳膊一拉朝外走:“反正已經證明不是你殺的人,咱們走唄。這些清流不是嘴上厲害嗎,就讓他們拿嘴去打倭寇吧”

王本固老臉漲得通紅,趕上幾步,低聲下氣的求告:“徐小姐,下官老糊塗了,有些事情冤枉了秦長官,這個您二位,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勿要計較,下官將來一定補報。”

徐辛夷嘿嘿冷笑,她剛才看見王本固一口咬定是秦林殺人,肚子裏就無名火直冒,極其不樂意,這會兒全發泄出來:“哈,說的好聽,補報是指你們都察院又去上彈章罵這個罵那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群瘋狗禦史都憋著火兒,要尋個錯兒上本參秦林,替周吾正出氣呢”

王本固咬咬牙,指天畫地的發誓:“隻要下官在南京都察院一天,所有禦史言官再不敢和秦長官為難啦。誰敢亂上一道彈章,老夫立刻上本,把他革職參辦秦長官,您倒是說說話呀,下官……”

劉一儒在旁邊看得無地自容,隻覺王本固膽子實在小得誇張,把清流的臉都丟光了。

牛大力、陸遠誌等人則是舌頭一吐:咱家長官這次可真牛啦,連正二品左都禦史都朝他低頭告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