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章 河底的秘密

京杭大運河揚州三灣段,漕銀失蹤之地。

平江伯漕運總兵官陳王謨來了,右副都禦史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李肱來了,欽差副使黃公公和東廠司房霍重樓也來了,還有揚州知府、江都縣令等官,一時間旌節濟濟、冠蓋如雲。

漕幫總甲田七爺也被帶來了,和秦林初次見到時的風光大不相同,他現在頭發散亂,臉上帶著烏青,衣服被撕破了,明顯受過拷打。

一見秦林,田七爺就跪下哭訴:“秦將軍替在下辯誣啊,在下實在冤枉,五十萬白銀,漕幫怎麽賠得起喲……”

秦林眉頭皺了起來。

陳王謨畢竟有愧,避開了秦林探詢的目光,而他身邊的那位白師爺始終麵無表情,即使麵對秦林鋒利如刀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田七爺明明就是冤枉的,像陳王謨這樣為了一己私利故意刑訊逼供栽贓陷害,是秦林最厭惡的行為,所以他走到田七爺身邊,親手將他扶了起來:“本官知道漕銀不是你偷走的,稍等本官便替你洗清冤屈。”

田七爺感激涕零,又朝秦林磕了個頭才站起來。

白師爺在陳王謨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這位平江伯就不樂意了,朝著秦林一甩袖子:“秦將軍,你不來參見,反把李都堂和本官老遠的叫來,念在你是錦衣劉都督委的辦案官兒,本官倒也不計較這點禮節,但你要是一味阻撓本官向漕幫追比贓款,徇私袒護田某人,便莫怪本官翻臉無情,要上奏參革於你!”

“何必,何必呢?都是為朝廷出力,不分彼此嘛。”黃公公趕緊軟語相勸。

隨著案件遲遲未能破獲,陳王謨的態度幾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對他來說首要的任務就是追回漕銀,其他的全都可以放在一邊,前麵對秦林態度極好,隻因指望他能破案找回漕銀,現在態度完全改變,則是對追贓失去了信心,轉而想硬逼著漕幫賠補虧空。

“秦世兄!”張懋修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熱情的朝秦林揮著手,把大哥和妹妹甩在身後,急匆匆的走著。

“秦兄好久不見啊,這次又要出手破解疑案麽?”張懋修邊走邊說,喜笑顏開的道:“小弟又可以大飽眼福,這些曲折離奇的案件,等我回金陵和王世貞王老先生說說,替你編成戲文來傳唱才好玩哩。”

陳王謨見了這一幕,心頭吃驚,臉色微變——作為武勳貴族,他並不怎麽畏懼張居正的權勢,但現在不一樣了,他丟失了漕銀,料想京師中已有無數的禦史言官上本彈劾,聽說因為涉及到一條鞭法以銀子抵充實物稅的做法,張居正非常不滿,要是再得罪他的親信,那可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啦!

堂堂平江伯、漕運總兵官竟心頭忐忑起來,後悔剛才不該得罪秦林,甚至尋思從什麽方麵彌補一下才好。

張敬修和張紫萱兄妹也走過來了,三人像眾星捧月一樣把秦林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話。

“一別多曰,耳聞秦世兄在金陵好生風光,愚兄弟都羨慕得緊呢!”張敬修話不多,說到這份上已是非常親近的表示。

張紫萱則笑盈盈的望著秦林,距離之近,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的女兒幽香:“秦兄,銀兩消失之謎,小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今天秦兄定要一展身手,叫小妹大開眼界呀!”

秦林微笑,自然而然的道:“別的不敢保證,白蓮教所用的手段,絕對是你們聞所未聞的。”

陳王謨、李肱等人驚訝非常,秦林說話並沒有絲毫諂媚討好之意,看樣子他並非張居正心腹下屬的地位,而是與相府的公子小姐平等論交呢!甚至,張家三位對他還頗有幾分敬慕之意!

說不定這秦副千戶還真有點門道……人人都這麽想著。

見人們到齊,秦林拍了拍手掌:“牛大力,把裝漕銀那艘大船下遊的河底撈一撈!”

我倒!眾官眼珠子嘩啦啦掉了一地,粉碎。

自從漕銀失蹤,人們第一個懷疑的就是白蓮教用什麽不為人知的方法,把銀子弄到河底去了,所以用什麽滾鉤鐵爪、細竹爪籬打撈了不知多少遍,可以說河底都被翻遍了,責任最大的陳王謨甚至出重金到沿海請了水鬼來摸過河底,都一無所獲。

現在秦林又要撈河底,豈不是愚蠢至極?

白師爺撇撇嘴,用眾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對陳王謨說:“東翁恕學生愚昧,這河底已撈了無數次,秦將軍這次又能撈出什麽來?以學生愚見,還是回去審問漕幫總甲田某人,及早追比賬銀,也好給朝廷一個交代。”

“是啊,白夫子說的有道理,”漕運總督李肱也點頭讚同,他的責任比陳王謨小,但要是能逼著漕幫退銀子,這場天大的禍事就算過去了,官場上平安無事就好嘛。

田七爺哭喪著一張臉,漕幫雖然有錢,可五十萬兩銀子已是大明朝國庫大半年的結餘數目,怕不把漕幫所有商人的家底掏空,或者攤派給所有漕工?再說了,銀子好賠,罪誰來認?抄家殺頭啊!

秦林仍是那麽篤定,朝眾人笑笑:“稍安勿躁,一會兒就有結果。”

牛大力劃著小艇來到大漕船下遊一點兒的位置,把鐵爪綁在長長的竹竿上,伸進河裏,挖啊挖,用力挖,挖出了,呃,一坨淤泥?!

噗的一下,白師爺笑噴了,朝陳王謨拱拱手:“學生愚見,東翁現在可以回揚州城了。”

“好臭,好臭!”張懋修用手在鼻子底下連扇直扇。

張紫萱睜著迷人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故作不解的問道:“三哥,你扇什麽呢?”

張懋修擠眉弄眼做出惡心的樣子,指了指白師爺:“剛才有人噗啊噗的放屁呀!豈不臭得厲害?”

張紫萱掩著小嘴,咯咯直笑。

白師爺登時鬧了個麵紅耳赤,陳王謨也不說要走了,別的人本來想笑話秦林,趕緊把馬上要出口的話,又給吞回了肚子裏。

牛大力取了淤泥回到岸上,秦林讓陸胖子端出準備好的鐵鍋、鍋鏟、煤炭等物,就在地麵挖了一孔灶,把淤泥放在鍋裏,點火熬煮。

白師爺的神色變了幾變,嘴唇微動,想說些什麽,終究沒說。

別的人敬畏張家權勢,漕運總督李肱卻是萬曆新政的反對者,並不介意張家公子小姐的態度,嗬嗬冷笑道:“難道秦長官還要從汙泥中炒出銀子來?非是本官自誇,也曾博覽群書,從沒看見有化銀為泥之法!除非白蓮教真能遣神驅鬼,否則泥中斷不至於煉出銀子。”

李肱所說的確有道理,隻可惜無人敢冒著得罪張居正的風險來附和他,一番話說完眾人鴉雀無聲,叫他好生沒趣。

淤泥中水分很多,鐵鍋底下點起大火,陸胖子添柴、牛大力扇風,時值隆冬,熬得鍋裏水氣蒸騰,漸漸熬幹成了一鍋幹沙泥。

秦林抄起鍋鏟就上去炒了起來,翻動一陣,熱得滿臉通紅汗珠子直冒,他幹脆把飛魚服敞開了,看看張子萱盯著鍋裏出神,這家夥沒臉沒皮的唱了起來:“一呀炒,炒得河沙噴噴香,二呀吵,炒得妹子看出了神,三呀炒,原來是個嘴饞妹,盯著哥的桂花栗……”

張紫萱粉麵發紅,小嘴一撅,把秦林狠狠瞪了兩眼,不去看他。

張懋修朝秦林做了個鄙視你的手勢,正想幫妹子罵秦林幾句,忽然就驚訝的揉了揉眼睛,大聲叫起來:“天哪,沒看錯吧?河沙裏麵炒出銀子來啦!”

眾位官員再也顧不得朝廷命官的威儀,在好奇心驅使下一窩蜂的朝前湧,伸長了脖子去看秦林那口鍋。

隻見失去水分變得灰白的幹沙泥之中,一些銀閃閃亮晶晶的金屬顆粒滾來滾去,起初還隻有散碎的幾顆,秦林越炒就越多,不一會兒,融化的金屬顆粒就結成了手指頭那麽大的塊兒。

難道這就是丟失的漕銀?

秦林熄了火,用火鉗把那金屬塊兒夾起來。

陳王謨喜不自勝,衝上去就想搶過來看,秦林卻把火鉗一轉,沒讓他拿到。

“你!”陳王謨急得眼睛都紅了。

“伯爺不怕燙手?”秦林話裏有話的戲謔著,把金屬塊兒浸到旁邊的雪堆裏,刺啦一聲水霧冒起來,這才遞給陳王謨。

顧不得許多,陳王謨把那白亮亮的東西送到口中咬了一下,然後他的笑容就凝固了,愕然,惶恐,莫名其妙。

“這不是銀子,”秦林輕而易舉的從呆怔的陳王謨手中取回了金屬塊,“實際上這隻是錫而已,和銀子比起來就太便宜啦。”

張紫萱也不計較秦林口花花了,秀眉微蹙,眸子亮閃閃的:“秦兄,這樣說來是白蓮教用錫替換了銀子,然後在此間把錫扔在河底?”

“回答正確加十分!”秦林打了個響指。

四名把總開箱檢查銀錠並不會一錠一錠去咬,甚至連摸都不被允許,隻是開箱粗略看看,而裝運漕銀的密艙光線又非常的昏暗,錫和銀都有著銀白色光澤,便能魚目混珠了。

可錫錠的大小是和銀錠一樣的,否則很容易在開箱查看時被識破,那麽它是怎麽通過瀉洞或者舷窗離開密艙的呢?又為什麽化在了河底淤泥之中?

(未完待續)